元封三十二年,二月二十八。
這是我在太子府的最后一個晚上,明天我就要離開。
半年時間,我不僅沒有被人看出破綻,還活得好好的,
這歸功于素枝的精心照料,歸功于我沈家大小姐的身份,也歸功于白振山的好人緣。
禁軍中,有一位和白振山稱兄道弟的人,叫陳異。
白振山托他暗中照顧我。
我有自己的小院子,一日三餐都有人送進(jìn)院子里來。
前三個月,我除了吃,就是睡,連床都沒有下過。
對外就稱女醫(yī)因為太子府的事,嚇病了。
這世上最好的補(bǔ)藥,不是什么人參,當(dāng)歸,就是睡眠,我因為早產(chǎn)而受損的五臟六腑,因為行鬼門十三針而耗盡的體力……
在這三個月的昏昏欲睡中,慢慢恢復(fù)過來。
三個月后,我"病愈出山"。
我托陳異幫我從白振山那里,弄些普通的草藥進(jìn)來,開始幫太子府還活著的人看病。
我這樣做是有目的——查出誰是陷害太子府的元兇。
而此刻那些被困在太子府的人,在經(jīng)歷巨變后,對自己未來的命運,半點把握都沒有。
生、死,都在貴人的一念之間。
人一多思,就會有病。
沒有人懷疑我的目的,人人都以為我沈杜若是菩薩心腸。
正所謂雁過留痕,風(fēng)過留聲。
一個人做壞事,哪怕這人心思再細(xì)膩,再縝密,也會留下蛛絲馬跡。
趙霖,我一定找出陷害你的真兇。
哪怕找出來之后,這個名字只能永遠(yuǎn)躺在我的冊子里。
又三個月后,我終于在夏才人貼身婢女那里,找到了她陷害太子的線索。
素枝知道后,痛不欲生,當(dāng)天晚上用一條床單把自己吊死在了梁上。
夏才人原本在浣衣局做婢女,是素枝看她手很巧,引薦給了太子妃。
這是引狼入室。
我看著素枝掛在梁上晃晃悠悠的身子,一滴淚都沒有,在心里罵了三聲:他媽的,他媽的,他媽的。
這世道,好人總在自責(zé),總在愧疚,而壞人……
壞人坐上了高位,君臨天下,江山美人統(tǒng)統(tǒng)納入懷中。
……
永和元年,三月初一。
子時,三刻。
我拎著包袱,跟在陳異身后,從后門離開太子府。
我一腳跨出門檻,剛要回頭說一聲謝,陳異伸手推了我一把。
"沈女醫(yī),往前走,別回頭。"
我聽他的話,一步一步往前走。
在路的盡頭,有一輛馬車。
白振山站在馬車邊,不停的踮腳張望,忽然,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然后沖我飛奔過來。
我喚一聲:"白叔。"
白振山眼眶一下子紅了,"走,走,跟叔回家,你嬸子做了你最愛吃的……"
"白叔。"
我輕聲打斷他,"這京城已無我的容身之地,我不回去了。"
"那你去哪里"
"東邊,南邊,西邊,北邊,哪里都可以去。"
我笑道:"荒年餓不死手藝人,白叔,你送我一程??!"
白振山死死地看著我,良久,忽然爽朗一笑,"走,叔送你。"
他親自駕著馬車,把我送出城,一直送出五百里。
臨別前,他給我一枚白家家主的令牌,有了這個令牌,我能到白家隨便一家藥鋪支錢。
白家在華國一共有三十二處藥鋪。
白振山說:"小姐啊,你哪怕走進(jìn)去,支一兩銀子也好,讓我知道你還活著。"
"白叔,我不是那種要死要活的人。"
白振山錚錚漢子,聽到這話后,背過身抹了抹淚。
送我走的時候,他對我說了同樣的話。
"小姐啊,別回頭,往前走啊……"
我不會回頭的。
回頭山河已變,故人已逝。
我要一直往前走,替他們看高山,看大海,長風(fēng)沛雨,艷陽明月,
看世間的每一處風(fēng)景。
我會在清明給他們點香,在中元給他們燒紙,為他們一遍又一遍的誦讀往生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