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睜開眼睛,面前就是靈棚,然后小風(fēng)一吹,燭火一搖,照著那些紙扎的童男童女,馬匹牛羊,簡直比喝風(fēng)油精還刺激。
要了老命的是,他還覺得自己和那倆童男童女對上眼了,莫名覺得倆紙人在看他,并且這感覺一來,還抹不去了,他怎么左右擺頭,原地轉(zhuǎn)圈,都覺得那兩雙眼睛跟著他動。
旁邊一個方臉下人都困乏了,見他渾身難受似的不老實,疑惑咕噥:“干嘛呢?鬼上身啊。”
還沒等錢艾說話,另外一個圓臉下人不樂意了,滿眼求生欲:“大哥,這種玩笑話不好在這時候說吧……”
錢艾簡直想給圓臉點個贊。
在靈堂說鬼上身,你是不是嫌命太長!
方臉一愣,再看這靈堂、白燭、紙人,不語了。
但已經(jīng)晚了,他也開始覺得紙扎人在看他,于是走上了錢艾的老路——左右擺頭,原地轉(zhuǎn)圈。
……
程家后花園,院墻外。
“師父?你就沒想過改行嗎?”一個十五六的少年,將連著繩索的八爪鉤遞給旁邊的中年人。
“改什么行?”中年人將八爪鉤往墻上一扔,一拽,繩索穩(wěn)穩(wěn)繃直。
“就……別當(dāng)飛賊了?!鄙倌耆撕椭心耆?,都穿著一襲黑衣,包頭蒙臉,捂得連親媽都認(rèn)不出來。
“不當(dāng)賊?老子喝起北風(fēng)去?”中年人一躍而起,體態(tài)十分輕盈,順著繩索利落上墻,挪到旁邊,俯下身體伏在墻頭,以免引人注意,然后沖下面催促,“上來?!?
少年規(guī)勸不成,只得抓住繩索,一點點往上爬。
中年人等半天,發(fā)現(xiàn)徒弟才爬了一半,無語:“收腹,提氣,足下一點,借力而起……不是讓你蕩秋千!”
中年人素來沉穩(wěn),很能壓住脾氣,但今夜實在腦袋疼。自家徒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一路聒噪就算了,勸他改邪歸正他也忍了,現(xiàn)在連個墻都翻不過來,要這么個破徒弟有何用!
“我教你的你都就飯吃了?”中年人忍無可忍,伸手下去一把將人薅住。
少年借著繩索和師父的拖拽,終于爬上墻頭。
月黑風(fēng)高,師徒二人順利入了程家。
這幾天程家辦白事,往來人雜,注意力又都在喪葬事宜上,正適合“隨風(fēng)潛入夜,偷盜細無聲”。
況金鑫魂穿了,魂穿到了一個飛賊徒弟身上。他奉公守法了二十三年的人生,正在一點點滑向犯罪的深淵。
……
民國天津,南市(三不管地帶)。
“兄弟,到你了?!背赜逞┮槐犻_眼睛,就看見有人給他遞過來一個簽筒。
簽筒里還剩六支簽。
他快速環(huán)顧四周,一個簡陋的、散發(fā)著汗臭氣的窩棚,一群流里流氣、但面色凝重的小青年,怎么看都像不法據(jù)點。
“抽啊?!蹦弥炌驳娜舜咚?。
池映雪莫名其妙,抬手剛要抽,忽然發(fā)現(xiàn)不對,雖然這只手也很好看,但不是自己的手。
他再摸摸頭發(fā),掐掐臉,撈開衣服看看前胸,果然,這是另外一個人的身體。
“嘛呢?”簽筒快被懟到他臉上了,“趕緊抽!”
池映雪蒙頭蒙腦,隨手抽出一根——簽子底部,紅色。
空氣突然安靜。
屋子里的人好像都松了口氣,但面上,仍繃得沉重。
“兄弟,認(rèn)命吧?!蹦侨税押炌卜畔拢瑖@息著拍拍他肩膀。
池映雪蹙眉,發(fā)出了蘇醒后的第一問:“認(rèn)什么命?”
那人皺眉,皺得比池映雪還深,聲音也沉下來:“抽黑紅簽兒就是這個規(guī)矩,各憑天命,你想不認(rèn)?”
池映雪靜靜看了他片刻,決定還是不能委屈自己:“認(rèn)不認(rèn)的再說。你先告訴我,我是誰?我在哪里?為什么要抽簽?抽到紅簽會怎樣?”
一屋子小青年:“……”
拿簽筒的臉都要氣白了,簽筒一摔,壓根不理他,直接推門出去:“九爺,紅簽出了,貓五。”
池映雪:“……”
這是抽簽名?行動名?幫會名?
“貓五,別記恨兄弟們?!弊笥覂呻p手,一雙擒住他一條胳膊,還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身后已上來人,將他雙手牢牢捆在背后。
哦,貓五是他在這里的名號,真是……沒有比這再難聽的了。
衣服也難看。
池映雪低頭看看自己,再抬頭看看一屋子“妖魔鬼怪”,腦海中對民國風(fēng)情的美好暢想,幻滅得渣都不剩。
拿簽筒的人返回屋內(nèi),身后跟著一個穿著十分體面的男人。四十歲左右,身材頎長,一襲長袍馬褂,復(fù)古穩(wěn)重,盤扣精致,袖口還紋著圖樣。他的臉很英俊,歲月幾乎沒有讓他的俊美打折扣,可歲月還是在他眉宇間,沉淀下了斂不去的肅殺之氣,眼神也銳利,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狠辣。
一進門,他的目光就落到池映雪身上。
“有什么要求你盡管提,提完了安心上路,家里人不用擔(dān)心,自會有人照顧?!蹦腥说穆曇衾滟?,即便是這樣溫和的語氣,仍聽著人脊背發(fā)涼。
一屋子小混混,平日里也是欺行霸市的主兒,對著這位九爺,連正眼都不敢抬,大氣也不敢出。
池映雪倒沒什么感覺。
吳笙說了,鸮讓2-5號生存到交卷,說明肯定會遇見危險,如今他一進來,就要被人送上路,很符合關(guān)卡劇情,沒毛病。
“我提了,你都能答應(yīng)嗎?”他問得充滿懷疑,且態(tài)度里毫無尊重。
一屋子人臉都青了,嚇的。
九爺卻微微一笑,很是和藹:“除了命,都行?!?
池映雪點點頭,決定信他一次:“我是誰?我在哪里?為什么要抽簽?抽到紅簽會怎樣?”
“……”連珠炮的問題,給九爺弄愣了。
“回答問題,這就是我的要求?!背赜逞┳哉J(rèn)體貼地作了補充說明。
九爺:“……”
一屋子混混:“……”
拿簽筒那個:“九爺,他可能是抽到紅簽嚇的,腦子不好了……”
九爺抬手。
拿簽筒的立刻閉嘴。
九爺沉吟片刻,一一作答:“你叫貓五,是我們福壽會的人。福壽會殺了海幫的人,現(xiàn)在海幫上門,要我們抵命。老規(guī)矩,抽黑紅簽兒,抽到紅簽的,就要替幫會抵命。還有其他問題嗎?”
池映雪定定看了他良久,末了真心實意道:“你這身衣服好看,能給我也弄一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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