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卸糧工作持續(xù)到二十七日傍晚才結(jié)束。這幾天,邵勛一直在南陽王府內(nèi)謀劃行軍路線。漕船他看過了,一艘載四千五百斛糧,在這個時代不算小,但也沒多大。關(guān)鍵是型制問題,把這么多步兵和騎兵全塞進去帶走是不可能的。糧食可以充分利用空間,人不行。糧食、器械、士兵外加操船的運兵,一艘船也就能載個百十人,而且還得改造一番,畢竟這不是專業(yè)的戰(zhàn)艦。七十余艘船,差不多也就只能把銀槍軍都帶走,輔兵都沒法攜帶。義從軍、驍騎軍以及涼州軍這大幾千人就更不行了,偏偏他們才是主力——步兵去抄截匈奴后路,作用太小。如果不帶步兵,只裝載騎兵的話,數(shù)量要銳減。馬在船上可不會多老實,往往需要更大的空間,帶不了幾個人。思來想去,只有分兵了。另外一個棘手的問題是,連番戰(zhàn)爭之下,洛陽城中其實沒多少馬騾。邵勛帶過來兩千余騎兵,總共不到三千二百匹馬,外加充數(shù)的騾子數(shù)百,其中不少還是沿途繳獲的。平時兒郎們都是牽馬步行,速度和步兵一樣……北宮純手下那兩千騎好不到哪去,全軍戰(zhàn)馬、乘馬三千匹出頭。驍騎軍堪堪人手一匹馬,更窮。這樣的騎兵,真談不上什么機動性,速度比步兵快得有限。馬這種工具,獲得的速度趕不上消耗的速度,真的太稀缺了,處處制約著計劃的制定。邵勛的手指在地圖上劃來劃去,皺眉思索。得搞一下!若搞不成,就只能湊一湊馬,少帶點人了,或者干脆改變路線,讓騎兵退出他的行動計劃。戰(zhàn)爭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你所能做的就是不斷地取舍。取舍到最后,能用最丑陋的方式贏得勝利就很不錯了。至于以最蕩氣回腸、最暴力美學(xué)、最英雄氣的方式取得勝利,那是可遇不可求的,戎馬一生中能有一兩次就算很幸運了——他運氣不錯,已經(jīng)在茍晞身上有過一次千里奔襲。想到這里,他坐了下來,認真思考下一步的作戰(zhàn)計劃。思考的同時,他的目光始終盯著地圖上的某個點。就你了。九月二十八日一早,大隊人馬便離開了洛陽。當(dāng)是時也,車陣行駛在洛水南岸,光甲耀日,旌旗蔽野。騎兵牽馬步行,護衛(wèi)在車陣外側(cè)。河面上空空蕩蕩,一艘船只也無。運糧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自然不再需要這些玩意了。匈奴游騎其實不太敢靠近了。一者是因為他們?nèi)松倭?二者是因為這支部隊實在不好對付,靠近純粹是討打呢,畢竟那些弩箭可不是擺設(shè)。再者,他們的騎兵是真多啊。時不時上馬沖殺一陣,將他們向外趕。結(jié)果當(dāng)行軍到傍晚扎營之時,這些匈奴游騎便一哄而散,連夜間騷擾也放棄了,沒意義。第二天繼續(xù)行軍。到了正午時分,洛水以南的匈奴騎兵陡然多了起來。這其實可以理解?,F(xiàn)在整個洛陽戰(zhàn)場陷入了完全的停滯之中,只有銀槍軍這一支部隊還在行軍,自然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匈奴人呼朋喚友,將能找到的游騎都調(diào)撥了過來,試圖跟護衛(wèi)在車陣外側(cè)的晉軍騎兵斗一斗。晉軍也一反常態(tài),主動出擊,雙方騎兵你來我往,在曠野中反復(fù)廝殺,各有損傷。當(dāng)天夜里,大軍扎營于洛水南岸。這個時候,洛水以北數(shù)里的九曲瀆上,一支船隊趁夜出行,悄然東下。第三天繼續(xù)行軍。雙方騎兵的游斗更加激烈了。匈奴人又搖來了不少騎兵,試圖利用人數(shù)優(yōu)勢,在相對空曠的場地上拉開跑,于中距離上施射。短距離近身搏殺,晉軍騎兵占優(yōu)勢。中距離騎射游斗,匈奴騎兵占優(yōu)勢。雙方打出了真火,各顯神通,精彩紛呈。中途休息時,銀槍軍的步卒們甚至擠滿了車輛,高聲喝彩。己方騎兵打得好固然喝彩不提,當(dāng)某些匈奴游騎施展高難度的騎射本領(lǐng)時,這幫狗東西竟然也喝彩,驍騎將軍王瑚的臉都黑了!當(dāng)天傍晚時分,大軍已至鞏縣西二十里處,扎營屯駐。匈奴人遠遠散開,一是防止晉軍騎兵趁夜偷襲,二是從傍晚時分就開始下雨了,明天打個雞兒,回營地休息算逑。邵勛一躍而起,笑道:天助我也。在他的命令下,精挑細選的五百騎兵牽著馬,趁夜向北。騎兵走后,整整六幢三千六百名銀槍軍士卒全副武裝,在他的帶領(lǐng)下,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船只順流而下,行得飛快,很快就從九曲瀆中駛出,進入洛水之中。最新當(dāng)天邊第一縷陽光升起時,船隊已近洛口。在邵勛的命令下,一艘又一艘船只下錨碇泊——此時的錨是石頭做的,從碇字就能看得出來。四千余步騎花了好長工夫才下完船,腳踏上松軟的河岸。邵勛翻身騎上了一匹馬,下令道:出發(fā)!十月初一雨停了,艷陽高照。一大早,陸逐延就氣急敗壞地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將干草拿出來晾曬。牧草早就停止生長了,馬兒吃得又多,用一點少一點。其實吧,他最近已經(jīng)下令混著糧食喂馬了,原因無他,狗日的邵賊又來了!其人率部沿著洛水行軍,目標(biāo)還不明顯嗎直奔成皋而來啊,明顯打著與虎牢關(guān)守軍兩面夾擊的主意。單鎮(zhèn)西已經(jīng)派人求援了,并且把人陸陸續(xù)續(xù)從關(guān)城下撤走,移駐成皋縣城。城中糧草不多,但支持一兩個月不成問題。邵賊能在成皋城下等這么長時間嗎怕是等不起。吃完早飯后,陸逐延騎著馬兒走了一圈。地面稍稍有些泥濘松軟,馬兒不太跑得起來。但問題不大,今日是個大晴天,曬一曬就差不多了。下馬之后,陸逐延又聽取了一下斥候的匯報,得知邵勛所部離成皋還有六七十里后,放下了心。這個距離,在騎兵不間斷的騷擾之下,能走四天都算是快的。更何況,他們還挖斷了不少路面,想盡一切辦法拖延晉軍的腳步,五六天才走過來也很正常。反正能拖一天是一天,拖得越長越好。仔細點!陸逐延看到一名牧奴將干草灑落地面后,立刻怒了,馬鞭劈頭蓋臉打了下去,直打到鮮血淋漓,才在旁人的勸解下,一腳踢翻此人,揚長而去。牧奴如蒙大赦,踉踉蹌蹌離去,繼續(xù)干活。其他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他,嘆息不已。而就在此時,數(shù)名在外警戒的騎士奔了回來,一邊跑,一邊大喊。眾人用疑惑的目光看了過去。昨夜下過雨,泥地松軟,這般玩命奔跑,不要命了么也有腦袋靈醒的人反應(yīng)了過來:這是有敵襲啊!他們立刻看向貴人們所在的大帳。陸逐延剛剛?cè)霂?飲了點小酒。正微醺時,卻見兩名親信沖了進來。他怒目圓瞪,正待斥責(zé),卻聽到了差點讓他石化的話:有晉軍騎兵奔襲而來。哪來的晉軍騎兵陸逐延霍然起身,出了大帳。一邊走,還一邊尋思:如果真有晉軍騎兵沖來,那么一定是邵勛的人,但他們被人團團圍著,如何脫身再者,今日泥土松軟,即便一人雙馬,走六七十里過來,也要走上一天,且馬力不濟,如何打仗真是荒唐!當(dāng)他怒氣沖沖地走到外面時,卻見二百余步外,大群騎兵蜂擁而至,直直地沖了過來。他傻了。大地在震顫,當(dāng)敵騎的身影越來越近、越來越高大時,陸逐延反應(yīng)了過來,嘶聲喊道:快!快上馬迎敵!親信們一哄而散,紛紛去找各自的牧人、牧奴,但好像已經(jīng)有點來不及了……二百步的距離瞬息即至。當(dāng)陸逐延翻身上馬,掣起角弓之時,一桿粗大的馬槊已直奔他胸口而來。他下意識伏在馬背之上,躲過了這兇險的一擊。但還沒高興多久,又一桿馬槊從側(cè)面襲來,直接將他挑起,重重地甩落地面。嘭!陸逐延不甘地摔落地面。從前胸到后背,一個猙獰的傷口已被鮮血染紅,汩汩向外流淌著。數(shù)百晉騎涌進了鮮卑人的營地,肆意沖殺,痛快地虐殺著在地面奔跑的敵人。邵勛從后面奔了上來,角弓連連作響。每射一兩下,總有一人慘叫倒地。蔡承緊緊護衛(wèi)在他身側(cè),馬刀連連揮砍,鮮血染紅了地面???去收攏馬匹,別讓人帶走了。邵勛大聲吩咐道。諾!蔡承點了數(shù)人,讓他們各自去傳令。這個營地大概有數(shù)千鮮卑,另有數(shù)量更多的——晉人奴隸被他們這五百騎一沖,整個都炸了開來,到處都是混亂的人流。已經(jīng)有人奪馬逃跑了。但更多的馬還在放牧之中,或者被圈在臨時圍欄之內(nèi),這些馬兒才是他們的首要目標(biāo),不容有失。很快,五百騎兜了一圈后,漸漸開始分流,以數(shù)十騎一股,直沖鮮卑人的牧馬地、馬廄、圍欄。有鮮卑人騎馬逃跑,沒人管他,愛走不走。有人跪地乞降,也沒人管他,在地上再跪會吧。若有人想把馬群帶走,那是作死,不把你腦袋擰下來算我脾氣好!沖殺了好一會后,西邊的地平線上出現(xiàn)了銀槍軍甲士的身影。邵勛松了一口氣,這把穩(wěn)了!最新_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