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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蹲坑

五月俗稱惡月,禁忌很多,其中有一條便是禁蓋房屋。至于筑城算不算蓋房,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當邵勛拿到朝廷送來的筑城詳情時,看了許久,然后給出了意見。南岸渡口附近的城池不小,分內外兩城,城周十余里。河中沙洲上的城池就要小很多了。朝廷派員踏勘,確定即便選最寬闊的一處地方,亦只能筑個四里許的小城,且沒有外城,比很多縣城還要小。好吧,小一點的縣城就這么大,但作為軍事設施來說,這么點大的城顯然不太行,最主要的問題是儲存不了太多的物資。但客觀條件在那里,也沒什么太好的辦法了。如果像隋唐時,幾個沙洲連在一起,變成一大塊陸地時,余裕就大很多了。荀崧此人如何邵勛斜倚在胡床上,像是剛剛沐浴完畢,身上的袍服松松垮垮,里頭很可能什么都沒穿。從洛陽趕來的王玄不以為意。士人待客時,這種場面不要太多。只不過邵勛以前不是這種放浪形骸的風格,讓他稍稍有些奇怪罷了。此人乃荀彧玄孫,雅好文學……王玄說道。停。邵勛伸手止住了,道:若我沒記錯,此人與王敦、陸機、顧榮等人關系匪淺,經常一起游玩,吟詩作賦。但若說有什么軍略,倒不見得吧王敦二字一出,隔壁房間內傳來一陣響動。王玄沒有在意,因為被邵勛這么一說,他確實有點擔心。事已至此,憂心無用。邵勛說道:只求荀崧不要瞎指揮就行了。學王敦那樣,放手讓底下人干。左衛(wèi)、右衛(wèi)、驍騎都有將軍,將軍之下有三部督、有殿中將軍、有校尉……只要不亂來,大軍固然遲緩、蠢笨,但也不是沒有一戰(zhàn)之力,畢竟王彌強不到哪去。王玄也是這個看法,但還是有些擔心,最后只輕輕嘆了聲氣。糧草、軍械之事籌辦得如何了邵勛又問道。軍械頗為不足,只能先調撥一部分。王玄說道:糧草卻很難。壽春才運了第一批糧過來,第二批漕船尚未出發(fā)。只能先支十萬斛粟米,剩下的等六月底、七月初。邵勛瞪了他一眼,道:我調集這么多兵馬,一個月糧草開支就要八萬斛,十萬斛夠用多久先用著……王玄有些尷尬。這事怪誰呢好像還是得怪天子。今年過完年后,又有大量洛陽百姓東出轘轅,經豫州南下揚州,洛陽的人口又減少了相當一部分,糧食消耗沒那么大了。天子見狀,便以糧食為餌,從流民中征募精壯,補入禁軍,發(fā)動了新安之戰(zhàn)。這么一搞,糧食驟然緊張。說難聽點,去掉給邵勛開支的十萬斛糧后,東陽門太倉的存糧只夠支撐到七月。如果六七月間沒有漕船過來,就只能苦捱到八月秋收,看看能不能再刮出點糧食。但這又能堅持多久呢怕是今年都挺不過去,畢竟洛陽的農業(yè)生產被破壞得太嚴重了。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讓人擔心的是,如果有一天江東、徐州等地沒有漕糧進京了,該怎么辦整天弄些不知所謂的事情。邵勛不悅道:王彌是要打,但不是現在?;蛘?天子想清楚了,新安、孟津只能有一處開戰(zhàn),還以為是大晉鼎盛那會呢王玄聽完,對天子惡感更甚,嘆息連連。想想也是啊,糧草的事情都沒確定,遽然開戰(zhàn),有這么打仗的嗎聯想到這次出兵完全是天子以遷都為威脅,胡攪蠻纏弄來的,就更晦氣了。天子想遷都,群臣舍不得,紛紛勸阻,天子趁機討價還價,最終搞出這么一攤子事。明公何日動身王玄不再糾結這些糟心事了,轉移話題道。就這幾天吧。邵勛說道:我從新鄭倉調撥了五萬斛粟,還沒啟運呢。丑話說在前頭,若七月見不到軍糧,我可就撂挑子不干了。王玄很清楚,即便七月真的沒有給邵勛軍糧,他也不會真的不干,而是會想辦法從豫州調糧,自己貼補。但事情不是這么干的,朝廷糧食再緊張,也得想辦法擠一點出來,于是慨然道:明公放心,最遲七月中,我一定調撥十萬斛軍糧至孟津。邵勛不置可否。你王玄的保證有屁用。不說別的,萬一新安之戰(zhàn)失敗,讓王彌打到洛陽城下,你怎么運糧到時候連累我從前線回援,可就不好玩了。先如此吧。邵勛說道:新安那邊的情況,一日一報,快馬送往我軍中。八月秋收之前,我會讓忠武軍北上,攻崤坂二陵及黽池,聊為牽制。其他的,朝廷自己想辦法吧,記住一點,持重為上。戰(zhàn)場之上,有一種奇怪的現象,即某一場大戰(zhàn)役爆發(fā)后,失敗的一方大幅度潰退,讓出許多土地。尤其是那些地形艱險之處,潰敗時心無戰(zhàn)意,人人爭相奪命而逃,輕易將其讓出。待到后面調整過來,想要重新收復這片土地時,卻要付出慘重的代價,因為敵人已經有地利了。新安就屬于此列。在過去兩年,匈奴不是沒有從這個方向進兵,朝廷也不是沒有在新安甚至更西面的地方與匈奴交戰(zhàn),但每次匈奴撤走,都沒有占據這片土地。而在關中被拿下后,他們沒了后顧之憂,直接將弘農占下,并且給了王彌。王彌就五個縣的地盤,他的積極性可比匈奴人強多了,自然好生經營。朝廷現在要拿回新安,肯定要付出血的代價。對了,朝廷有沒有征調過其他州郡的部伍邵勛問道。有。王玄肯定地點了點頭,道:荊湘還在戰(zhàn)亂,抽不出兵,但襄陽依然派了三千兵北上。揚州那邊,卻無兵調派。邵勛點了點頭。他之所以問這件事,純粹是想分析下朝廷還有多少殘存的威望。司馬越時代,雖然洛陽屢次被圍,但揚州依然派了兩次兵,一次是王曠帶的淮南兵,在上黨全軍覆沒;一次是錢璯帶的吳興兵,因畏懼匈奴,直接在廣陵造反。荊州也曾派過五千兵北上,不過走到半路回去了,因為洛陽之圍已解。司馬越死后,洛陽局勢依舊艱難。到了這時候,卻只有荊州肯派兵了,江東則用沉默拒絕了朝廷的征召——這不怪司馬睿,只是吳地豪族不愿出兵罷了。好在他們現在還愿出錢糧。若是哪天錢糧都不愿出了,洛陽朝廷就真的威信掃地了。殘留下來的,可能就是一點大義罷了,甚至連官員任免都不一定做得到。你回去吧。邵勛嘆了口氣,道:好自為之。家眷能搬出洛陽的,就搬走。景風和惠風已不住在洛陽。王玄下意識說道。邵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沒說什么。他這會不想女人了,賢得很,懶得和他掰扯。將王玄送走后,邵勛讓人將胡床搬到裴妃臥房窗外,說了會話?!藨?zhàn)有把握么裴妃問道。屋內有小孩的哭聲,好像是餓了,好在不一會兒就止住了。邵勛聽得心癢癢,說道:打仗哪有什么把握不把握的不過阻河拒敵,總比冒險奔襲妥當。上次和匈奴打的是運動戰(zhàn),這次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將是蹲坑戰(zhàn),區(qū)別還是很大的。不過這卻很適合以步兵為主的他,因為機動能力真的不行。嗯。裴妃的聲音又傳來:別隨意逞強,我們娘倆等你回來。好。邵勛說道:除非劉聰出現在我面前,不然我就深溝高壘,固守不出。兗州有把握嗎裴妃又問道。暫時無事,八月秋收時難說。邵勛說道:不過也不用擔心,無非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裴妃沉默了一會,又道:去歲匈奴吃了虧,今歲大河結冰之時,會不會再來邵勛眉頭一皺,你別說,還真有這種可能。與長江相比,黃河有個致命缺點,那就是冬天會結冰,有很多地方能讓人馬、車輛直接通過。東西魏之時,西魏就經常征發(fā)百姓于重點河段鑿冰,不讓東魏大軍過河。黃河,終究不是長江啊,不好比。放心,我有應對。邵勛說道:你先在家?guī)Ш?勿要掛念,等我回來。嗯。裴妃輕聲說道:回來之后,多抱抱孩兒。襄城公主之事……邵勛遲疑許久,最終還是問道。她不會入邵家的,她是王家婦。裴妃只說了這一句,便不再多。邵勛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老婆沒法服侍伱時,把自己親戚介紹給你。那邊庾文君如果懷孕了,好像還可以玩老婆的閨蜜真是……五月最后一天,邵勛收到了庾文君寫來的信。小妮子已經回許昌了,侍奉公婆,打理家業(yè)。邵勛從沒見過這么長的信,寫了足足好幾頁紙。小姑娘把每一件趣事都分享給他了,讓邵勛愈發(fā)愧疚。老子再發(fā)誓一次,管住吉爾。發(fā)完誓后,揮毫寫了一封回信,便大踏步離了考城,全軍北上。_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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