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啟謨所進(jìn)的雅間,尤其開闊別致,李果只是朝雅間入口探頭,立即被酒保趕走。酒保說:“休得胡鬧,官人、衙內(nèi)在里邊呢?!?
李果不敢造次,守在雅間外,想再見上一面,以便確認(rèn)下確實(shí)是趙啟謨。
紫袍少年比記憶中的趙啟謨來得高大、沉穩(wěn),也更為英俊,只是一眼,且時隔三年,李果無法確定他便是趙啟謨,但李果又覺得有十之八九的把握。
樣貌或許有不少變化,紫袍少年身上那份感覺卻很熟悉,很親切。
應(yīng)該就是趙啟謨,他怎么會來廣州?
李果背靠木柱,默默等待。哪怕他心中激蕩,片刻都是煎熬,他也只能等待。
酒樓里的喧嘩沸揚(yáng),置若罔聞,他心中只有那個驚鴻一瞥的身影,眼中映入雅間的入口處——兩扇遮掩的門。
雅間窗紙隱隱映出幾個黑色身影,約莫可辨四五個人,他們悠然飲酒,對外面的熱鬧視若無睹。
隨著名妓離去,漸漸二樓過道的人們散開,紛紛返回各自的席位飲酒,一樓則仍是沸沸揚(yáng)揚(yáng)。
“果子,你還要等嗎?”
阿棋扭頭問李果,他聽李果說,在酒樓里遇到位故友,就在雅間里,和官員們在一起,阿棋半信半疑。
“阿棋,我在這里等候,你自去游逛?!?
已經(jīng)過去兩刻鐘,李果的位置沒有挪過。
“一會要回去,我上來找你?!?
阿棋下樓,擠到門口人堆里,看眾妓在柜臺前售酒。阿棋從錢袋里倒出一塊碎銀,也湊過去嗅嗅脂粉的香氣,從白嫩的嬌妓手中買壇美酒。
李果聽著一樓人群買酒的熱鬧聲、二樓酒客們觥籌交錯的聲響,他的心浮起又沉下,甚至感到陣陣心悸。他頭靠著木柱,手搗住胸口,平緩情緒。突然,前面雅間的木門被拉開,李果警覺起身。
從雅間里走出一位官員打扮的年輕男子,二十六七的模樣,端正剛毅。男子身后,是兩位做尋常打扮的文人,舉止神態(tài)不一般,恐怕也是官員。這兩人身后,緩緩踱出一位紫袍少年,他抬腳邁出雅間,臉龐徐徐仰起,仆從提的燈照亮他的臉龐,這次看得真切,毫無疑問正是趙啟謨。
李果兩步做一步,奔上去喊:“啟謨!”
紫袍少年動作一滯,他對上欣喜若狂的李果,他有片刻的遲疑,像似在思索著,而后才是驚詫。
也難怪趙啟謨一時沒認(rèn)出李果,李果變化太大,記憶中的李果總是穿得寒酸,而今晚的李果一身得體打扮,像位秀美的商家子。
何況三年的時間,李果的樣子有所改變,長得更高,臉上的稚氣消匿不見。
“啟謨?!?
李果見趙啟謨一時沒有回應(yīng),以為他沒認(rèn)出,不禁又將他的名字喚起,此時眼眶已泛紅。
趙啟謨離開這三年,李果的日子一度過得艱難,身邊再沒有一位無話不談的人,一位指點(diǎn)迷津的人。
此時酒保過來攔阻李果,怕他冒犯這些貴客。
“這人是?”
為首的官員側(cè)身問趙啟謨,仔細(xì)看的話,會發(fā)現(xiàn)他們兩人的眉目、輪廓有幾分相似。
“昔時在刺桐相識的鄰家子?!?
趙啟謨的語調(diào)平緩,他回過兄長的話,便朝李果走去,站在李果跟前。他比李果高半個頭,李果的個頭不矮,趙啟謨則是高大。
李果抬頭注視趙啟謨,趙啟謨也注視著他,四目交織。
李果胡亂想著,他長得真好看,比三年前還要好看。
“可是果賊兒?”
趙啟謨的聲音,比記憶中的低沉、他的話語陰陽頓挫,十分悅耳。
“是我。”
聽到趙啟謨喊他名字,喊得還是“果賊兒”,趙啟謨的京城口音用土語喊出這個稱謂,實(shí)在太讓人懷念。李果眨眨眼,忍住眼角的淚水,喜笑顏開。
趙啟謨得到李果的確認(rèn),他微微一笑,點(diǎn)了點(diǎn)頭。
“你怎會在廣州?在哪里落腳?”
趙啟謨的語調(diào)雖然平緩,但仍帶著幾分親切。
“啟謨,我在城西滄海珠珍珠鋪里當(dāng)伙計。我來廣州□□個月了,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你!”
李果身體前傾,想去攬抱趙啟謨,但趙啟謨身子挺立,似無擁抱的意愿,李果一時無所適從。
“是不成想,我們還有相逢之時?!?
相對李果激動地不能自已,趙啟謨顯得平靜,他頷首,眉眼略帶笑意。
這番交談后,趙啟謨走到兄長趙啟世身邊,兩人低語,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用的并非官話。
李果不解的眼神看向趙啟謨,幾乎同時,他聽到趙啟世身邊的兩位隨從輕聲討論,一人說:“怎么這般無禮,直呼名字?!绷硪蝗苏f:“想是鄉(xiāng)民,不懂禮。”
李果聽著,心想可是直呼啟謨名字,將他冒犯了?
正胡亂想著,發(fā)覺趙啟謨已隨著眾人步下木梯,趙啟謨還回過頭,看了李果一眼。
李果急忙跟從,跟至木梯之下,趙啟謨駐足,對李果說:“就此留步,它日再敘舊?!?
李果驚訝,想這是拒人的話語,一時沒有反應(yīng)。
見李果表情錯愕,沒有任何回應(yīng),趙啟謨沒再做停留,他徐徐跟上那群像似友人的官員,和他們交談著什么,一起朝門口走去。
有好一會兒,李果都沒回過神來,他直勾勾盯著門口,雖然門口早就沒有趙啟謨的身影——他們已離開多時。
阿棋找到李果,見他模樣怔忡,推了推李果,問他:“見著你故人沒?”
李果忘記自己是怎么走回住所,也忘記是怎么和阿棋話別。
適才和趙啟謨相遇,仿佛只是場夢,特別不真實(shí)。
李果也曾遐想,他和趙啟謨相逢時,會有怎樣的情景。他想過很多種:兩個人并躺在一起,推心置腹,講述分別后的生活;兩人相擁而笑,并肩行走在熱鬧的街道,把酒歡如此等等。
沒有哪一種,是今夜這樣三兩語寒暄,隨即抽身離去。仿佛兩人相遇只是不得已、逃避不了,出于禮貌才不得不說上兩句話。
相比于今日相遇的驚喜,更多的是失落,相比于失落,更多的是懊惱。
李果悶悶不樂躺在床上,手里執(zhí)著金香囊。雖然已分別三年,但是往昔歷歷在目,趙啟謨贈送他這只香囊時說的話,李果還清晰記得。
趙啟謨說:我與你,交換一件信物,即使成年后,相互遺忘,見到信物,總還能憶起當(dāng)年的情誼。
李果想,啟謨果然是遺忘當(dāng)年的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