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黑色的霧氣上下翻攪著,在極致的黑暗中,這些霧團反而像是帶著死灰的光,而灰霧的包裹里,無數(shù)長長的煙霧像是糾纏蠕動的蛇類,它們向著寧長久下墜的方向涌去,卻又無比畏懼金烏的光不敢靠近。
下墜的感知里,寧長久蓄起僅有的意識咬動舌尖,疼痛讓他獲得了短暫的清醒,他睜開了黃金般的瞳孔,他已經(jīng)望不到懸崖的邊緣,那些細小的、煙霧凝成的蛇占據(jù)的視野,它們密密麻麻地像是尸蟞,已經(jīng)聚成了颶風(fēng)般的倒錐,僅僅看一眼,便讓人頭皮炸開。
疾速的下墜過程里,寧長久握著手中的劍向著周圍刺去,所幸他沒有跌離懸崖太遠,短劍探出沒多遠,便觸及到了堅硬的巖壁。
他靈氣淬上劍鋒,一下子扎了進去,他身體也受力撞上了巖壁,然后順著下墜的慣性,淬靈的刀鋒如割腐土般不停下滑,沿著光滑的墻體,一路割出了一道極長的溝壑。
寧長久不知道自己還要在這深淵中下墜多久,只是人對于未知的黑暗總抱有本能的畏懼,下墜的過程中,他向下看了一眼,仿佛可以看到黑暗中暗藏的無數(shù)邪惡與兇險。
他的道心警鳴不止,令得他根本無法平靜,他死死地抓著劍柄,手腕和手臂都幾乎沒了知覺,金烏也無法凝聚成具體的形狀,而它所過之處,拖出了一條長長的金色光帶,那光帶在黑暗中一點點并攏,像是垂天而下的金色魚線。
他用刀劍陷入墻體之后,下滑的速度也慢了許多,于是深淵帶來的恐懼也像是被拉得很長,他身處這種令人心悸的冗長里,死死壓抑著自己顫鳴不止的心,竭力使得情緒回歸平靜。
那金烏與他連同一體,他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金烏也變得越來越弱,終于,它潰散成一團金色的光球,倏然鉆入了寧長久的身體里,寧長久感覺到了胸口傳來的一抹暖意,那抹暖意幫他驅(qū)散了許多寒冷。
劍身與墻體不停摩擦,火星四濺,很快那劍身的壓力幾乎要張到了極致。
而寧長久心知沒有了這柄劍,他跌入深淵之中,甚至可能直接粉身碎骨。
他雙手死死按著劍柄,咬著牙。不知是不是錯覺,向下瞥去的余光里,他望見了一抹幽綠的燈光。
那燈光很遠,很小,按照某種陣法的圖案排列開來,望過去就像是夜空中的星座,卻帶著某種祭奠死者的意味。
寧長久無力去探知那是什么,他只能初步判斷那便是深淵之底,過去的修行者挖空了一座山,他相當(dāng)于從峰頂直接墜落到了峰底!
依舊高速的下墜中,他與那些幽異鬼火的距離在轉(zhuǎn)瞬間便被拉近了。
鬼火在視線中不停放大,心中的恐懼感難以遏制地生長著,而在手中的劍燃燒到了極致之時,咔得一聲脆響爆裂般炸起,那原本陷入巖壁的斷劍忽然失去了依托之物,滑到了空處——巖壁出現(xiàn)斷層,他進入了一個更廣闊的空間里!
寧長久低吼一聲,渾身的靈力潮水般涌出,在他要墮入那燈火的包圍之前護住了他的身軀。
砰!
寧長久身子砸在了地上,他背部劇痛,像是磕到了什么,他無心去管,只是猛地翻滾了幾圈,卸去了下墜的沖擊力,然后再次撞上堅硬的石墩。
那是纏龍柱下巨大圓磨般的石墩。
寧長久喉嚨一甜,吐了口血,他身子痛苦地蜷起,手腳顫抖著,血污流淌到臉頰上,糊上了眼皮,他伸出袖子摸了摸臉,想要擦去血跡。
他艱難地起身,但是身體受傷太重,他的黃金瞳無論如何也無法凝聚,不得已只能勉強睜開稍弱一點的劍目,查看著周圍。
那是一片巨大的圓形空間。
這個空間以巨大的石塊砌成,森嚴而莊重。
而地面上,堆積著無數(shù)古怪的器物,那些器物一眼望去很難分清是什么,但上面落著的薄厚不一的灰塵,可以看出是有許多的年頭了,而那些器物上很多都蓋著一層陳舊的布,那布的材質(zhì)很特殊,有點蓬,布的四角也系著線。
那應(yīng)該是從上面扔下來的東西,因為害怕物件直接損壞,所以系上了這樣的布,讓它緩緩降落到這里。
寧長久曾經(jīng)問過嚴舟這里都藏著什么,嚴舟告訴他,這個世界上有許多殘存的寶物,它們很珍貴,但是上面的魔性和邪性或是其他足以污染精神的氣息無法抹去,只能忍痛封藏起來。
而這片隱峰下巨大的空間,便散落著無數(shù)這樣的邪器。
那應(yīng)該是初代的峰主們尋到的,那個諸神混戰(zhàn)的年代里遺留下來的器物。
那種器物上的邪性充盈在了這個空間里,讓寧長久感覺到了強烈的不適,他的耳畔已然幻聽出了兇獸的嘶鳴與咆哮,血與火化作了真實的顏色燒上了眼皮。
幸好,這片空間里,靈氣同樣充裕無比,甚至比隱峰中還要充裕數(shù)倍。
這與他最初猜測的相仿,根據(jù)靈氣在達到足夠濃度之后便會下沉的現(xiàn)象,隱峰中的靈氣會像瀑布一樣流淌向這片空間,蓄積如此大量的靈氣,便是為了壓抑著洗刷著這些器物上的邪魔之性。
只是哪怕如此,這應(yīng)該也是一個數(shù)百年的漫長過程。
寧長久并不認為墜入此處是自己的機緣,他不敢嘗試去掌控任何一個器物,他也沒必要做這樣的冒險。
但那些邪魔之器像是孤單了太久,在感受到生人的氣息之后,發(fā)出了近乎渴求的顫鳴聲,似是在誘惑著他拾起他們
。
寧長久摒去了這些聲音。
濃郁的靈氣灌入身軀,他簡單地調(diào)息一番之后,開始尋找這片空間的出口。
他站起身,一雙劍目向著四周緩緩地望去。
先前他所看到的那些幽綠光點都是燈火,此刻沒有了濃郁靈氣的隔閡,那些光在眼前呈現(xiàn)出的,都是純粹的乳白色,那燈竿也極長,里面不知藏著什么材質(zhì),竟能讓這火光百年長明。
寧長久順著巨大的石墩站起。
他的腦袋忽然磕到了什么極為堅硬的東西,有些痛。
他撤去了些身子,身后本能地泛起了徹骨的寒意。
他感受到有一個極為危險的東西在自己身后,那種感覺像是一柄削鐵如泥的長劍頂在背上,只要對方稍一用力,就能刺開自己的心臟。
而他直到此刻才有所察覺。
寧長久沉靜下來,隨著他心情平靜,那種危險感也漸漸退去,他轉(zhuǎn)過身,睜開劍目,看見了類似白骨架之類的東西,他覺得有些不對勁,然后退了幾步,再后退了幾步,然后他才終于看清楚了那到底是什么。
那貫通山峰的纏龍柱上真的纏著龍!
那個龍形的東西是一個白骨嶙峋的巨大物體,它一圈圈纏繞巨柱而上,數(shù)十丈之后才能看到頭顱,若是將它纏繞在柱子上的身軀分開,不知該有如何的巨長。
寧長久一看到它,心中便生出了一絲異樣的情緒,那種情緒不是畏懼,也不是興奮,他不知道該如何描述,只是有種滄海桑田的史詩感。
他仔細打量之后發(fā)現(xiàn)那不是龍骨,因為它沒有四爪。它看上去更像是一頭神話中才有的巨蟒,它已經(jīng)死去了很多年,此刻纏繞在柱子上的巨大身軀依舊帶著難掩的恐怖,而它尖錐般的頭顱則向著斜上方抬起,望向了這深井一般的空間里出口的位置。
這傾斜仰望的動作猶如活物,讓人感覺它隨時都要再次蘇醒,順著這條纏龍柱飛快地滑上,重新回歸到它的國度里。
那種巨大的壓迫感幾乎讓寧長久喘不過氣,而此刻,無盡的黑暗里,幽寒的燈火中,一個聲音的響起更是讓寧長久如墜冰窖。
那聲音蒼老而無力,像是混雜著沙塵的風(fēng),帶著令人不舒服的癟與澀,聲音的主人應(yīng)是一個須發(fā)皆白,半只腳邁入棺材的老者。
但那是此刻此地唯一的聲音。
“這是巴蛇的尸骨,當(dāng)年荒人騎神象斬蛇魔,神象卻被巴蛇硬生生吞入腹中,荒人的部落也損傷過半,后來蛇魔不知為何人所殺,尸骨墮于南荒之中?!?
那聲音帶著奇怪的魔力,好像只要聽上一遍,就會相信對方說的每一個字。
寧長久神色也恍惚了片刻,他心中金烏忽鳴,清醒感涌入了雙眸,他脫口而出道:“你是誰?”
……
……
劍場上,寧小齡始終沒有等到寧長久。
第一場比試,她僅僅三劍便完勝了對手,技驚全場,但是她贏了之后卻遲遲沒有收劍,那弟子見寧小齡拿劍指著自己,以為是刻意羞辱,險些哭了出來,寧小齡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撤去了劍,道了聲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