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長久接過劍,履過法陣,向著會場中央走去。
沒有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時候來的,更沒有人知道他是誰。
“勇氣可嘉?!狈胶透杩戳怂谎?,由衷贊嘆了一句,隨后問:“不知尊姓大名?”
四峰間的天才弟子,大都名聲顯赫,哪怕沒有交過手,也都互相聽說過,方和歌此問,若是其他小有名氣的弟子,便算是侮辱了。
但其余三峰確實無人認識寧長久,哪怕是那些師長們,對于這個弟子也處于“偶有耳聞”的階段罷了。
寧長久看著眼前白衣翩翩的少年,發(fā)現(xiàn)對方的白衣竟比自己干凈。
雖是連日奔波導致,但這讓他有些不悅,他平靜答道:“寧長久。”
“寧長久……”方和歌稍一思索,倒是正想到了他:“你是寧小齡的師兄?”
寧長久微訝,心想小齡如今竟也是個小名人了,他點頭道:“正是?!?
方和歌輕輕搖頭,道:“讓你師妹來吧,你不行?!?
這話對于寧長久是羞辱,但對于寧小齡卻是無比的肯定,四峰之中本就有人將那位天窟峰的后起之秀當做另一個陸嫁嫁,也時常把她和其余天才相提并論,今日寧小齡的出劍,也讓許多人期待。
守霄峰主見到陸嫁嫁回峰,松了口氣,他望向了這個挑戰(zhàn)自己大弟子的少年,對著旁人輕聲道:“此人我倒是聽說過,不過傳他不是外門弟子么?參加四峰會劍不是壞了規(guī)矩?”
“據(jù)說轉(zhuǎn)為內(nèi)門了。”旁邊的長老答道:“但估計也是沽名釣譽之輩,沾沾他那位師妹的光罷了?!?
“寧小齡……”守霄峰主念著這個名字:“當年陸嫁嫁參加四峰會劍時,也不過這個年紀吧?!?
“你覺得她有可能與嫁嫁相提并論?”
“得看過她出劍才知道?!?
“那這個寧長久……”
“興許只是一枚棋子,探探和歌的路數(shù)吧,讓寧小齡可以有些心理準備?!?
“峰主所有理。”
天窟峰的弟子對于寧長久的到場很是高興,但這高興源于師尊的平安歸來,對于挑戰(zhàn)方和歌這件事,大部分人的心中還是判定為寧長久不知天高地厚的。
樂柔盯著那襲白衣,過往的猜想在腦海中打轉(zhuǎn),周圍其他人的冷嘲熱諷在腦海中嗡嗡作響,她忽然覺得心頭一熱,竟覺得寧長久能贏。
她回過頭,視線透過許多輕蔑的眼眸,望向了人群后方,白裙嬌俏的寧小齡正站在師尊的身側(cè)。
寧小齡的臉上帶著春風吹開櫻花般的笑,一旁的師尊的大人,則像是櫻花邊未融化的一墻冰雪。
她忽然覺得,自己得到了一個秘密,一個只有自己和寧小齡才知道的秘密。
所有人覺得寧長久會輸,但她們卻知道,他可以贏。
這種想法帶給了樂柔難的感覺,她甚至想振臂高呼,把這個秘密告訴其他人,然后聽著他們的冷嘲熱諷,再看他們之后的目瞪口呆。
她握拳在胸,將這個秘密強壓在了心底,眼睛盯著那個背影,呼吸更重了些,她告訴著自己,若是寧長久真贏了,那師尊一定就知道他的原本面目了,以后肯定會小心堤防他的!
當然,也有可能是自己看錯他了……
寧長久靜立著,對于方和歌的譏諷,他像是沒聽到一樣,只等著師長宣布開始。
南承也定定地看著他,在回到天窟峰之前,他忽然抱拳行禮,道:“此人劍術不簡單,前輩務必小心。”
寧長久嗯了一聲。
前輩?
這話讓許多聽到的人都極為不解,心想這南承腦子被打壞了不成?
他們交頭接耳之中,比劍終于開始。
方和歌雖未真的將他當做對手,卻也沒有小覷,他神色認真地開始起劍。
守霄峰的劍法與天窟峰的靈秀,懸日峰的飄逸有著極大的不同,守霄峰講究的是大氣磅礴,如一人橫劍獨坐天云,孤守九霄,劍氣一動便是四海翻攪。
方和歌劍氣泛起的那一刻,哪怕相隔極遠的眾位弟子,在遙遙的壓迫之下,呼吸也窒了些,許多人想象著自己親自面對此劍的場景,劍心便似風中燭火,搖曳不止。
立在八方的十數(shù)位師長隨時準備出劍搭救。
寧長久靜靜地等著方和歌起劍,他的劍與天窟峰的劍法同宗同源,但實際施展,便是畫作之中工筆與潑墨的區(qū)別。
甚至有許多覺得寧長久長得還不錯的女弟子心中不忍,不愿看接下來的一幕。
方和歌人與劍一道落下。
劍鋒之上,數(shù)道劍氣如白龍驟然出水,數(shù)道劍氣似石破天驚,在剎那間凝成之后,旋轉(zhuǎn)著撲向了寧長久。
寧長久嘴唇微動,似是說了一句什么。
這句話在場的人無法聽到,但方和歌聽到了。
寧長久說的是:“太慢了。”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白龍撞地,如浪濤卷雪,淹沒了寧長久的身影,與此同時,方和歌對著那茫茫劍氣中央再次斬去,雪白的劍氣一蓬蓬炸開,淹沒了他們的身影。
那一幕,時間似短又長。
刀劍交鳴的聲音在劍氣之中極高頻率地響起,快得只似一聲。
劍光消散,如春風吹走崖坪的霧氣。
兩人的身影顯露。
他們背對背站著,相隔不遠,表面上都看不出有什么傷。
但是方和歌的手中卻沒有了劍,寧長久左右手各拿著一把。
寧長久看了一眼手中奪來的劍,心想守霄峰大弟子的劍果然鍛造得更好一些。
他將劍拋給了張和歌:“接著?!?
張和歌完全沒有從被空手奪刃的羞辱中回過神,他木立著,眼睜睜地看著那把劍落在地上。
哐當。
如今的劍場寂靜無比,落針可聞,更何況是一把劍。
所有人都陷入了震驚的沉默。
唯有幾位修為高深的師長看清了劍氣之中發(fā)生的場景。
寧長久的出劍十分簡單,便是以自己的劍撞對方的劍,一息之內(nèi)撞了不知多少下,直接將張和歌震得虎口麻痹,然后伸手拿住了他的劍柄,把劍一把搶了過來。
南承雖知前輩一定能贏,但也沒想到這般輕松,只是他不太明白,前輩這樣的高手,假裝弟子做什么?接著他想到了那天師父帶著他獨自離開的場景,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前輩所圖……甚大啊。
陸嫁嫁沒什么情緒波動,寧小齡則是笑得燦爛,她師兄師兄地大喊了幾聲,在寂靜的劍場里顯得極不合時宜。
接著,許多天窟峰的弟子也歡呼起了他的名字。
樂柔回身望去,啞口無,她猶豫著自己該表達怎么樣的情緒,但是她實在不好
意思與他們一同高興,但如果一直冷著臉,又顯得自己在嫉妒他,可是明明是自己才是最早就發(fā)現(xiàn)他藏拙的秘密呀……
她心中糾結(jié)極了。
但幸好,沒人注意她。
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到了寧長久的身上。
“他使得是什么劍?”
“沒看清,好像就砍了幾下?”
“天窟峰的劍法這么樸實無華?”
“你懂什么!這叫大道至簡?!?
“我看未必,或許那個張和歌也是沽名釣譽罷了?!?
……
“為什么?”張和歌盯著落在地上的劍,猶豫著要不要彎腰去撿。
他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再折一次腰了。
寧長久道:“我說過,你的劍太慢了?!?
張和歌不明白:“我已經(jīng)是我們一代最快的劍了?!?
寧長久心想那就說明其他人的劍更慢,這么簡單的道理難道還要自己說一遍?怎么比小齡還笨。
而此刻寧小齡還手舞足蹈地傻笑著,并不知道師兄的腹誹。
寧長久本不想解釋什么,但想著天窟峰被其他峰壓了這么多年,總該替陸嫁嫁漲漲風頭才是,于是他收好了劍,雙手攏袖,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清冷道:“你道心有礙,出劍如何能快?”
簡單的一句話,空泛的大道理,寧長久自己都不確定自己在說什么,但張和歌聽了,卻想到了過往的許多事,竟似醍醐灌頂,劍心陡然一清。
守霄峰主眉頭一皺,低聲道:“和歌竟打破了多年的心結(jié)?!?
“什么?”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另一個師叔驚訝道:“莫非這便是和歌的機緣?”
“這么多年了,是該輸一把劍了,對他不是壞事,若是下次遇到,這個少年未必是他的對手了。”
“峰主所極是,只是不知道他們下一次相遇而戰(zhàn),是什么時候了?!?
他們說的話張和歌聽不到,但他的行為卻似為了彌補師長的遺憾,他轉(zhuǎn)過身,看著寧長久,認真說道:“這局是我輸了,但我能再問你一劍嗎?”
寧長久察覺到了他身體劍意的變化,也有些驚訝,卻沒有拒絕,頷首道:“可以?!?
張和歌沒有動用靈力,而是俯下身撿起了那一劍。
這一次沒有云海般浩瀚的劍氣,那些劍意中的雜質(zhì)也似鉛華滌盡,無比純粹,他的劍依舊不快,卻讓人找不到絲毫的破綻,仿佛除了以兵器硬接他的劍鋒,便沒有其他解法。
寧長久的神色終于認真了些,在張和歌抬手之時,他也出了劍。
兩人無形的劍意碰撞,竟摩擦出了星星點點的劍火,那些劍火像是兩人之間炸開的煙花,很是絢麗。
劍與劍相交、相攪。
刺耳的聲音如音爆而起,兩人的長發(fā)盡數(shù)向后掀飛。
劍相錯而過。
劍火很快用盡,煙花一現(xiàn)。
他們的比劍依舊結(jié)束得很快。
寧長久左手并指夾住了他的劍鋒,而他右手的劍卻抵在了對方的喉結(jié),張和歌伸手去抓時,寧長久已然停劍,他空抓了滿手的鮮血。
張和歌神色閃爍,他道心險些崩潰,他看著寧長久,道:“這又是為什么?”
寧長久懶得解釋太多,只是道:“因為我比你強?!?
他收回了劍,向著天窟峰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