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沒事呀?!鄙坌±璺瘩g道:“這些布料都可貴的,在斷界城的時候根本穿不到,雪瓷大人,你能不能有點惜物之心呀!”
“是啊,小黎說得對,再大的家底也不能隨意揮霍。”陸嫁嫁道。
邵小黎得到了支持,雙手叉腰,氣勢更足,道:“是啊,小女孩就該聽大人的話,要不然該被打屁股的。”
小女孩指的當(dāng)然是葉嬋宮。
說完之后,氣氛微微凝固,邵小黎自知有些飄了,連忙掩唇。
陸嫁嫁與司命齊刷刷地望向了她:“怎么與師尊說話的?”
邵小黎正想道歉,卻見葉嬋宮躍下了椅子,此刻她已穿好了黑色裙擺與雪白棉襪,她俏盈盈地立穩(wěn),斂衽一禮,似在扮演小孩子一樣,輕柔說道:“嗯,我會乖乖聽話的?!?
三人看著師尊小巧玲瓏,極具禮儀的模樣,微微屏息。
“咦,雪瓷姐姐,你的頭發(fā)……”邵小黎訝然道。
“頭發(fā)……”司命撩起一綹發(fā)絲,微怔,旋即氣急敗壞道:“小黎呀,我可沒師尊那般好說話。”
“哎,小黎錯了……”
白藏趴在門口,聽著她們的打鬧,默默地打了個哈欠,覺得自己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大敵當(dāng)前,打鬧也只是暫時的。
很快,她們開始商量起了古煌的作戰(zhàn)計劃。
她們并未避諱白藏,白藏便拖著龍骨鏈子,在一旁靜靜地聽著,時而喵喵叫幾聲,發(fā)表自己的看法。
一般來說,人間行軍打仗或許還會講究陣法,但對于真正的頂尖的勝負,甚至有可能只在一劍之間。
僅僅對于一個風(fēng)燭殘年的柯問舟,她們當(dāng)然無所畏懼,但此刻她們真正要面對的,是凌駕于神國之上的暗主。
這樣的戰(zhàn)斗,初入五道的邵小黎自然不會參與,到時候,她會配合其他人,去攔截可能會出現(xiàn)的劍閣弟子,真正負責(zé)與劍圣對決的,只是寧長久和他的神國。
……
夜空中,寧長久立在劍尖之上。
劍尖呈現(xiàn)著銀白的顏色。
所有的景物都在腳下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向后倒退,整個世界在肉眼里好似色彩繽紛的線條。
劍尖直指西北方向。
“我還有七成把握。”柳希婉開口。
“嗯?怎么只剩七成了?”寧長久問。
“因為越靠近那里,我就越預(yù)感不祥?!绷M駪n心忡忡地開口。
純白色的識海里,她屈膝跪坐在水面上,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目光閃爍。
寧長久苦笑道:“昨天不還信誓旦旦的么?這才過去了一日啊,兩日之后,豈不是要銳減到一成了?”
“少說風(fēng)涼話了。”柳希婉道:“劍的威力只與劍的主人有關(guān),我說了不算?!?
寧長久點頭道:“嗯,作為主人,我會盡力而為的?!?
柳希婉銀牙緊咬,總覺得這個惡人又在占自己便宜。
中土的上空,白銀之劍呼嘯而去。
天榜里,一生黑衣的少年惡從樓中走出,仰頭看天,眼眸中已沒什么神采。
寧長久亦遙遙地看了它一眼。
他明白,惡已被暗主侵蝕了心智,他沒有被真正殺死,只是因為他是大地
之神,他的身軀貫穿了整個世界,暗主殺死他需要將整個世界連根拔起。所以暗主只是將他做了分割,讓他多出了一個可以被殺死的妹妹。
這個妹妹成為了威脅他的東西,他為了保證詩的存活,只能將知道的秘密通過故事的形式告訴寧長久。
這不僅是血脈里根深蒂固的兄妹之情,同樣,如果妹妹死去,那大地將永不完整,哪怕?lián)敉肆税抵?,世界也遲早枯萎。
“是我喚醒了你們啊……我會把它們帶回去的,星辰的子民啊,請你們平息……”
惡對著天空伸出了手。
黑衣少年的臉頰上,淚水流淌了下去。
他如此作出了承諾,不知是對誰作出的。
時間飛快流逝,轉(zhuǎn)眼日暮西山,長空的劍鳴聲人間無法聽到。
很快,寧長久掠過了劍閣與八十一城。
八十一城是曾經(jīng)的仙城,五百年前,圣人砸碎了已沒有了仙人的仙廷,它們落往了人間。
那時仙廷的模樣,司命曾在鹓扶神國中見到過——無數(shù)倒吊著白骨整齊得宛若茂盛的麥田。
寧長久低下頭,看到了八十一城之側(cè),似乎立著兩個熟悉的身影。
九靈元圣和白澤。
他們亦望向了自己。
寧長久對著他們張了張口,倉促而認真地說出了兩個字。
劍繼續(xù)前掠。
路過劍閣之時,寧長久刻意停下了劍,在劍閣之中展開太陰之目巡視了一番。
他亦什么也沒有看到。
劍閣弟子應(yīng)是離開劍閣了吧,要不然,只有與自己同級別的神物,才有可能騙過他的太陰之眼。
劍一掠而過。
整個大陸就這樣被橫跨了過去。
北冥之海的濤聲里,四師姐司離背負兵器匣立在海邊,她手握長槍,肩扛戰(zhàn)刀,面朝正西方向,身形一動,驟然掠去。
白澤與九靈元圣同樣遙遙地眺望著西北。
他們的身邊跟著一只小猴子。
“小如,小意……他們不見了……”
小猴子像是犯了癡心癥,身子搖搖晃晃,口中呢喃自語。
萬妖城之后,它落回了山林之間,重新變成了一只猴子,沒有人去找它。
它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自己的出生……它原本是大海之中的一根定海神針,后來天下大亂,它被圣人拔出,不再鎮(zhèn)海,而是攪動天下風(fēng)云。
它看到自己的身體下,尸骸堆積如山。
那些尸骸都被砸得稀爛,扭曲的臉,粉碎的骨,和瘆人的悲嘯,但那時的它心定如佛,握在圣人手中更是無往不利,它聽著魔神的悲嘯,聽著妖獸的嚎哭,被咸澀的海水和潑天的暴雨將鮮血洗刷了一遍又一遍。
之后很多書籍中都講述了它們的故事。
但它知道,故事是假的,自舉神棍揮向蒼穹,攪得天翻地覆,之后便是長達五百年的鎮(zhèn)壓。
故事中的人們希望他能拴住心猿意馬,能立地成佛。
但它知道,如果給圣人一百次機會,圣人依舊會一百次殺上那片無限黑暗的天空。
那顆勇敢的心是圣人的,從不是它的。
所以失落萬妖城之后,它很快迷失了,以為自己只是一只普通的猴子,它為了與過去的自己割裂,還親手將尾巴斬成了三截。
從此以后,它不再如意。
萬里妖城風(fēng)雷已過,小猴子立在這兩頭獅子之間,神色依舊恍惚。
“自在如意就在你的心里?!?
九靈元圣摁住了他的頭,沉聲道。
小猴子清醒片刻。
它仰起頭,看著前方毗連的看上去堅不可摧的鋼鐵之城。
“真的要這么做嗎?”小猴子驚恐地問。
白澤道:“若別無他法,就由我們來做這屠滅數(shù)十萬人的惡魔吧。”
小猴子搖頭道:“如果圣人知曉,他一定寧可死在里面,也不愿意出來的?!?
九靈元圣長嘆道:“當(dāng)年的死去的人與妖,每一個皆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他們的價值何止這區(qū)區(qū)八十一城,但他們都死了啊,若我們不繼續(xù)做,那他們的死將毫無意義,我們也將失去未來……”
小猴子張了張口,不知如何反駁,它是天下最堅硬的神棒,但無人握住時,卻有一顆柔軟的心。
“不必安慰自己?!卑诐煽粗澎`元圣,道:“當(dāng)年的逆天者,究其根本,還是因為看到了仙廷的丑惡白骨,所以憤然握劍,為自己開辟生路。他們不一樣,他們只是八十一城的生民,雖然某種意義上,他們是鉗制圣人之仁的手段,但他們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對的!”小猴子連連點頭,這真是它想要表達,卻不知如何組織語的話。
但白澤很快又說:“所以我們是惡魔啊。如果勇士不能驅(qū)逐黑暗,那就由惡魔來吧……那就,由我們來吧?!?
小猴子仰起頭,張了張口,澀聲道:“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兩頭獅子皆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九靈元圣才道:“剛剛飛過去的,是你的小師弟嗎?”
“嗯?!卑诐牲c頭。
“他對你說了什么?”九靈元圣問。
白澤沉默半晌,道:“他說,不可?!?
……
白銀之劍繼續(xù)向前。
更前方,便沒有什么多余的景致了,目光所及除了城池便是荒蕪山脈。
三天之后。
十一月十二日。
神畫樓的影在眼前掠過,一襲紅衣的三師兄立在高樓上,身影清瘦。
除非真正的大事,不然他很少擅離神畫樓。
神畫樓所掌管的,是三千至四千年的那段歷史。
“三師兄?!?
寧長久在神畫樓前停下了劍。
姬玄看著他,開門見山道:“柯問舟就在古煌?!?
寧長久問:“他有何異動嗎?”
姬玄道:“他白日里不見蹤影,晚上則會在古煌流蕩,行為舉止像是……鬼?!?
寧長久問:“那古煌中有什么隱秘嗎?”
姬玄道:“我曾探查過,古煌深處或許埋著燭龍尸骨……但最多也只是尸骨,并無更多的秘密了?!?
“那……”寧長久想了想,道:“柯問舟此刻的境界呢?”
姬玄道:“我對他出過劍?!?
“然后呢?”寧長久連忙追問。
姬玄嘆了口氣,道:“我的神畫遇他便裂,哪怕是一部分玄澤的本源之力也無法靠近它,師弟,務(wù)必多加小心?!?
夕陽墜落,黑夜到來。
古煌上傳來了磨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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