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妖女王亦走出了妖神殿。
天將破曉之前,所有聽召而來的大妖都聚集在了八十一城的上空。
它們等這一刻等了太久,此刻都在等待圣人在最后的命令。
最后的指令下達以前,舉父閉上了眼,他的心神瞬間出竅,以超乎距離的速度來到了數(shù)十萬里外的古煌。
舉父看著寧長久與葉嬋宮,抱拳行禮。
寧長久與葉嬋宮亦同時回禮。
“師父,長明的權(quán)柄恐怕無法歸還于你了?!迸e父說。
“沒關(guān)系,火焰不在乎在哪里燃燒?!睂庨L久回答。
舉父微笑著問:“那大圣的故事,我續(xù)寫得如何?”
寧長久肯定道:“注定會流芳萬古。”
舉父輕輕點頭,他看向了葉嬋宮:
“計劃終于到這一步了。我可以撞破天空,暫時隔絕暗主的影響,但我也不知我能撐多久,師娘,想了這么多年,關(guān)于世界的秘密,你想通了嗎?”
葉嬋宮仰起頭,看著紫金冠黃金甲的人影,話語堅定:“我已想通,放心吧,你們留下的火焰絕不會斷絕,人類的歷史,將由我們繼續(xù)書寫下去!”
舉父終于徹底放心,他看著寧長久,道:“就差最后一個章回了,這一次,由我來講給你聽吧?!?
說著,他的足下生出祥云,大圣洪亮的嗓音在天空中響起。
“五百年過去了,大圣掙脫了枷鎖,翻開了五行山,將如來佛祖的咒語撕了個稀爛!
他沒有踏往西行之路,他重新披上了戰(zhàn)甲,喚回了神兵。他立在大地上,睜著火眼金睛,看著漫天神佛,云上眾仙!他們注定會如五百年前那樣,再度為之戰(zhàn)栗,因為立在他們面前的,不是斂去了爪牙的斗戰(zhàn)勝佛,而是……”
“齊——天——大——圣!”
舉父巨猿般嘶吼著。
他展開了神話形態(tài),腳踩祥云,手持著如意烏鐵神棍,化作一道長焰,向著神國之上沖殺過去!
這是他的故事,這是他最后的章回。
柯問舟望著他的背影,露出了釋然的微笑。
一切都還和五百年前一樣。
只是這一次,他不需要再斬去任何意識了。
他拎著燭龍的尸骨,隨著萬妖一同向著上空沖去。
“燭龍撞天而死,陰火消隕,墜于塵土,其尸骨埋于大地之中……”
他輕輕念著五百年前讀到的那段歷史,南溟、北冥、云國、古煌……人間種種都隨著他一同遠去。
墟海與世界的隔閡被它們轉(zhuǎn)瞬沖破,隔閡處的流光溢彩亦被黑暗吞沒。
墟海中無數(shù)的吞靈者都被余波瞬間殺死。
圣人繼續(xù)向前,他再度感受到了那股久違的力量,五百年前,他曾挑戰(zhàn)過它,終被鎮(zhèn)壓。
五百年后,他又來了。
若這是文明的劫難,那總該有頂天立地之人去支撐這份劫難,然后將其打得灰飛煙滅!
他感受到了暗主的存在,感受到了那無邊的黑影。
他不知道其他妖怪能不能于夾縫中逃出生天,但他知道,自己注定是一去不回的了。
暗主再度向他壓來了力量。
他的權(quán)柄齊天可以讓他在其余神主的國主里自由來往,卻無法與真正的暗主平齊。
但也無妨……
他要做的,只是將這座大山,暫時移開。
舉父的雙手觸及到了暗主,他的雙手連同著權(quán)柄之力被飛快腐蝕。
他目光堅忍,無視神魂的
劇痛,于月光下咆哮著,將渾身上下所有的力氣壓上,以斷裂的雙臂為支撐,將那依附在氣層上的,恐怖的巨物緩緩抬起。
這是暗主第一次被真正撬動。
它當然不會就這樣被殺死,但它與氣層的貼合卻不再牢固。
舉父的嘶吼聲在墟海中來來回回地激蕩。
過往登臨昆侖的畫面再度重來。
暗主依舊是不可戰(zhàn)勝的暗主,但人間已不再是必將毀滅的人間!
圣人的身邊,柯問舟也化虹而去,他舉著劍,直接奔往了暗主的內(nèi)部。
舉父注視著他。
他們甚至沒來得及說什么話。
古煌外,柳珺卓與柯問舟擁有同源的殘國之力,所以她將劍送入了身外身的心口。
此刻也一樣,他與暗主有著同源之力,就像水不會抵觸水的交融。
暗紅色的裂紋游走全身,柯問舟身軀炸裂,徹底死去之前,他將自己的最后一劍,送入了暗主的身軀里!
暗主似受到了不輕的破損,龐大的身軀微微抽動。
舉父在怒吼中沖了出去,他展開了法天象地,以肩背將暗主緩緩頂起!
紫金冠漸漸失色,黃金甲漸漸失輝,他在氣層上盤腿坐下,如寺廟中那些金銅巨像一樣,他沒有了雙手,卻依舊做著合十的姿態(tài)。
若我成佛,那我必當普度眾生!
最后的話語在舉父的心頭回蕩。
氣層之上,他的血肉被消磨殆盡,所剩的白骨卻如鋼鐵般將他的輪廓撐起,接著,白骨中又充盈起了血肉,那不是真正的血肉,而是石頭……它逐漸化作了石佛!
暗主是前代文明的結(jié)晶,而他亦是前代文明的光輝之一,如今更是綻放出了嶄新的意義。
暗主想要將這座石佛殺滅,可那毀滅似的力量壓在他的身上,竟無法將這石頭立刻摧毀。
石佛的周身之側(cè),是暗主也無法侵染的凈土。
因為石佛的隔絕,暗主與氣層也出現(xiàn)了一線裂縫。
其余群妖從裂縫中飛過,有的被黑暗之力吞噬,有的卻真的飛了出去!
他們是宇宙中的螢火蟲,星星點點地散開,向著天王星的方向飛去,那是圣人很早之前為他們挑選的嶄新家園。
唯有圣人留在了原地。
他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死了也當回到石頭中去。
圣人白骨成佛!
……
石佛坐空如星辰高懸。
暗主被迫暫離了塵世,卻遠沒有死去。
它依舊在氣層之外,雖被撬動了,可仍然是無法戰(zhàn)勝的龐然大物。
劫灰從天空中散落下來,緩緩飄至人間,它比第一場大雪來得更早。
這一幕與五百年前似乎沒什么不同。
他們或許取得了暫時的勝利,但誰也不敢說這是一場成功的戰(zhàn)爭。
“這只是開端?!?
葉嬋宮立在劫灰之下,面對著整個天地,忽然緩緩開口:
“四千年時,仙廷初立,人間誕生了第一批古仙,彼時天地混亂,規(guī)則崩塌,古仙無須書寫天碑,便成為了云端上的仙人。”
“其后世界又歷經(jīng)了幾場劫難,終于邁入‘正軌’?!?
“修道等級被一分為六:入玄、通仙、長命、紫庭、五道、傳說三境。每個境界之間都有鴻溝,而傳說三境,據(jù)說是當年古仙所達到的境界,但實際上,所謂的傳說三境,在力量上與五道并無太大差別?!?
“之后數(shù)千年,無數(shù)修道者抵達五道巔峰,書寫天碑,想一窺傳說三境的奧秘?!?
“但他們都死在了仙廷之中?!?
葉嬋宮這樣說著,仙廷中的白骨畫面再度在眾人面前浮現(xiàn),累累的尸骨昭示著人類頂尖修士的弱小,暗主碾死他們好似碾死一只螞蟻。
“但人類從不弱小?!?
葉嬋宮的話語越來越堅定:“同樣,暗主也在懼怕著我們!”
“五千年了,我還活著,帝俊還活著,女媧、五帝、祝融、倉頡……最初的一批古仙,有許多活到了今日,他們是最強大的人類,他們沒有被暗主覆滅,而是堅毅地活到了今天。”
“我們都以為,第一批古仙的成就與修為不可復刻,但……為何不可呢?”
“那就是傳說三境啊,是傳說三境的?!?
“可為什么,過去五道巔峰的飛升者都失敗了呢?”
葉嬋宮話語頓了頓,她心中的猜想終于連在了一起,晨曦還未到來,當空的明月下,她終于將有關(guān)世界秘密的猜想說了出來:
“因為飛升者的境界是假的!他們根本沒有進入傳說三境,自始至終,大家都在五道之中罷了?!?
陸嫁嫁與司命交換著目光,不解其意,寧長久皺起眉頭,似是想到了什么,瞳孔驟縮。
“他們的境界之所以是假的,因為他們的天碑就是錯誤的!”
“天碑飛升是這個世界的規(guī)則,但自世界規(guī)則重建以來,所有人書寫的天碑都是錯誤的,錯誤的天碑如何創(chuàng)造出真正的飛升者呢?修道者被暗主殺死之時所具有的,只是五道之軀啊……”
可為什么天碑會是錯誤的呢?
這個疑問在眾人心中生出。
寧長久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惡的故事。
惡的故事里,所有登上睫臺的修道者,都沒有見過黑色,于是他們被魔王殺死了!
無論他們見過了多少顏色,沒有見過黑色,對他們而,都是不完整的。
黑色……
寧長久忽然意識到,不管那個黑色象征的是什么,但惡故事真正的含義,幾乎是寫在他們面前的:
這個世界是不完整的!永遠不要放棄對真實的找尋。
劫灰中,葉嬋宮繼續(xù)開口,將她的猜想盡數(shù)說出:“天碑之所以錯誤,是因為世界本身就是錯的。錯誤的天碑在錯誤的世界里,所以才顯得仿佛正確。”
“五千年前的塵世與如今的,已經(jīng)不是一個世界了。暗主降臨之后,世界的法則在不經(jīng)意間被修改了,于是世界的規(guī)則錯了,于是所有人的天碑都錯了,錯誤的天碑創(chuàng)造不出真正的飛升者,人類永遠被困在了這片蒼穹之下。”
“這里早就不是人間了?!?
“某種意義上,這里已經(jīng)成為了……暗主的神國!”
他們都置身在暗主的神國中。
“擊敗暗主的道路只有一條?!?
“我們必須修正這個世界,我們要書寫出正確的天碑,創(chuàng)造出真正的飛升者!”
“等有一日,千千萬萬的巔峰人類齊齊劍指長空,屆時,我們才有真正與暗主對抗,并將之驅(qū)逐的資格。”
葉嬋宮立在古煌之上,她是五千年前唯一真正活到今天的人,世界規(guī)則改變時,她吞食了火種,于月囚沉眠。
所以,她是唯一還見過真實世界的人!
她是文明最后的希望……
她對著整個世界,也對著世界之上的存在宣告:
“第二次獵國之戰(zhàn)結(jié)束,世界修復之戰(zhàn),開啟!”
……
(第五卷《白骨成圣碎青霄》完)
……
(今天恰好是神國更新一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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