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的大軍不過離開郢都一日而已,照著此時作戰(zhàn)的風(fēng)俗,除非是攻城戰(zhàn),一般是雙方挑一個天氣晴朗的日子,然后再定好地點(diǎn)約好時間作戰(zhàn)。
楚王從公子元那里得知閻氏作亂的消息,過了十日之后,他在軍中做了一些調(diào)動,借口各氏在一起好能夠團(tuán)結(jié)作戰(zhàn),將閻氏族人調(diào)集在一處,另外是公室,和屈氏斗氏,這樣的和公室關(guān)系密切的氏族,氏族抱團(tuán)不僅僅是在朝堂,在軍中也不罕見,一開始楚王覺得氏族在軍中抱團(tuán),只為本族利益著想,干脆就調(diào)開的散些,如今這調(diào)集,頗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
閻氏的族人在軍帳中等著族長回來,國君出征,族長又不到七老八十,自然是有義務(wù)隨楚王一起出征。
不一會兒閻氏的族長回來了,族人們聽見響動紛紛從席上站起來,“那庸主如何?”
自從上一回閻敖守城不利加棄城逃跑被處死之后,閻氏族人便對楚王心生不滿,哪怕知道此事事自己族人做的不對,可是楚王說處死就處死,這讓閻氏干脆把眼睛一蒙,私下派人去和巴人勾結(jié),想要楚王狠狠摔上一跤。
去年閻氏就派人去巴國了,心下覺得絕對讓人覺察不出。果然巴國也通趣,如約來攻伐楚國,這計劃已經(jīng)到了最關(guān)鍵一步,只要到了兩軍的戰(zhàn)場上,他們在軍中作亂擾亂楚軍軍陣便好。
“小聲點(diǎn),你生怕別人聽不見么?”族長是上回被處死的閻敖的兄長,弟弟被處死,兄長自然是要想著為弟弟報仇,家里的老母為了這件事雙眼幾乎都哭瞎了,天天抓著他要給幼子報仇。
挨了訓(xùn)斥的那個族人頓時訕訕的低下頭去,“我也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萬一聽了去,告在國君面前,你就是渾身是嘴,你也說不過!”族長訓(xùn)斥道。
別的諸侯國,說殺貴族還要讓受刑之人乘車到郊外,讓專門的刑官來執(zhí)行,但是在楚國就算是貴族,也就是楚王一句話的事。
弟弟的死讓族長覺得窩囊,心里更是覺得哪怕是他那個不爭氣的弟弟就算錯了,也應(yīng)該給閻氏家族半點(diǎn)顏面,這么說殺就殺,搞得他們家如同低賤的奴隸一般,任由楚王魚肉。這口氣不光他吞不下就是其他的族人也吞不下。
“此事,國君應(yīng)當(dāng)不知道吧?”有個族人將心中擔(dān)心的事問了出來。
“國君脾氣暴躁,如同夏日的雷雨一般?!弊彘L輕哼了一聲,要是楚王真的知道,哪里會還準(zhǔn)許閻氏的人在軍中,早就在郢都的時候就將人給全抓了。
“莫要想些事來嚇自己,就算沒事也要嚇出事來了?!弊彘L大步走到席上坐下,解開牛皮囊咕嚕嚕的喝了好幾口,“如今我們要做到的就是,和甚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莫要引起國君的警惕!”
楚王每次出征都會向郢都派去信使,他這次派信使自然也沒有引起其他人的太多注意。
公子元從楚王那里回來,看了看楚王這次的安排,楚王所率領(lǐng)的是中軍,右軍由斗氏率領(lǐng),左軍由公室率領(lǐng),公子元被安排在左軍中,左軍里面也是好幾個家族混雜的,楚王讓他在閻氏后面,若是見到閻氏作亂,立刻剿滅。
這軍中出了這種事,又不好在郢都里那般好處置,在軍中不管怎么做都是有動搖軍心。
不過公子元想起這閻氏估計也沒有多少活路了,不管這戰(zhàn)是勝還是敗,閻氏敗落是必然的事了。公子元算了算自己這次投入的人力物力,只要將閻氏扳倒,那么他就是頭一位的功臣,事后的好處也絕對少不了他。
他想起在渚宮中,君夫人俯下來讓他神牽夢繞的臉,心中便一陣神魂蕩漾,君夫人自從入楚以來從來沒有正眼看過他一眼,如今她提醒他的事,他辦的這般妥當(dāng),君夫人或許……會在意他那么一些吧?
公子元知道,只要楚王在世,渚宮之中高高在上的君夫人和他沒有任何可能,可是他就是禁不住想。想的抓心撓肺的,可惜軍中可沒有美婦人給他來排遣心中那如火的相思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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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妤是在睡夢中被侍女打攪醒來的,此時的天才蒙蒙亮,陳妤除非是重大的祭祀典禮不然很少凌晨就起身,楚王不在,她干脆就將兩個兒子都抱了來一起睡,兩個小家伙當(dāng)著她的面和和氣氣,私底下打的和甚么一樣,哪怕和母親一起睡覺都要爭個有利地方,她安撫下來兩個孩子都花費(fèi)了不少力氣,這被侍女吵醒就很不高興。
“怎么了?”陳妤蹙眉,她迷蒙著眼去看身邊的兩個孩子,孩子夜里鬧的兇,這會睡的也很死,沒有被侍女吵起來。
侍女心里一萬個不想吵醒君夫人,可是家臣在外面幾次催促,實(shí)在是毫無辦法之下才來。
“夫人,家臣求見。”侍女吵醒夫人,心中害怕,還不等陳妤問罪,直接就趴在地上。
“家臣?”陳妤看了看那邊的箭漏,心下疑竇重重,這么早就求見,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陳妤也沒將那侍女怎么樣,直接召過侍女服侍她穿衣洗漱。
兩個孩子在床上睡得口水直流,抱在一塊。
堂上家臣滿臉焦急在等著,寺人們趨步上來在宮室中的青銅燈中添加燈油。
一陣衣料窸窣聲從放下的竹簾中徐徐傳來。
家臣聽到這聲音,知道是君夫人來了,連忙行禮。
“臣拜見夫人?!?
陳妤清早起來,顧不上什么精心打扮,但就這么簡單的綰了頭發(fā)出去見人有些不好,干脆就令人將竹簾垂下。
“你清晨來見我,所為何事?”陳妤問。
“是環(huán)列之尹讓臣來見過夫人。”家臣答道。
“環(huán)列之尹?”陳妤驚詫道。
環(huán)列之尹負(fù)責(zé)渚宮的防衛(wèi),如今環(huán)列之尹來找她,恐怕不是小事。
“……”家臣從懷中摸出一封錦帛雙手呈上,寺人貫過去接過家臣手里的錦帛遞交給陳妤。
家臣聽到錦帛被翻開的聲響,屏住了呼吸。
“竟然……真的如同我所預(yù)料的?!标愭ヒ娭\帛里說到閻氏勾結(jié)巴人,原本她就有些擔(dān)心,楚王覺得但凡正常人都會把這件事當(dāng)做恥辱,還不是一個勁的折騰。如今這閻氏一族被證明不在正常人之列,她完全沒有任何料中的喜悅之情,而是滿滿的奇怪感觸。
“夫人?”家臣驚訝抬頭。
“哦,無甚。”陳妤抬起袖子,將手中的書帛放在一邊,“閻氏作亂,如今不好輕易動他們?!?
“……”陳妤手肘撐在漆幾上,慢吞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過閻氏在郢都中的人……”一旁青銅人擎燈上的燈光落到她的眼里,十分的冷。
信中楚王的怒火她哪怕只是看信帛都能感受的到,楚王不會放過閻氏,陳妤也不會去勸說什么旁人無辜的話。
此時就是這樣,閻氏犯罪,那么一家族的人也只能跟著受罪,這根本逃不掉。
“夫人的意思……”家臣有些拿不準(zhǔn)陳妤的想法。
“和巴人勾結(jié)該當(dāng)何罪,這個還用我說么?”陳妤在竹簾內(nèi)說道。
家臣聽著那不疾不徐的聲音,立即低下頭,“臣愚昧?!?
“你明明已經(jīng)知道,又何謂愚昧?”陳妤笑著搖搖頭。
“如今國君正在與巴人作戰(zhàn),軍中實(shí)在是不能起半點(diǎn)波瀾?!标愭ゾ従徔吭诒澈蟮钠釒咨希柚璋档臒艄饪粗约汗鉂嵉闹讣?,“此事應(yīng)當(dāng)由左尹和司敗處置,但……除惡要務(wù)盡,而且其中閻氏派往巴國的人更不能逃走了?!?
“夫人之意是?”
“莫要打草驚蛇,”陳妤想了想,如今閻氏并不是傾巢而出,還是留了幾個族人在郢都內(nèi),何況貴族都養(yǎng)有私兵,真的鬧騰起來,還少不了許多麻煩。
陳妤靠在憑幾上,手指輕輕敲打漆幾,發(fā)出叩叩的聲響,一下下如同敲擊在人的心上,讓人禁不住心慌。
“嗯……再過十日,打聽清楚到底哪家和閻氏交好?!标愭プ旖歉‖F(xiàn)些許笑容,“之后讓那人過來見我,就對閻氏那些人說,國君與巴人交戰(zhàn)大獲全勝,還請進(jìn)渚宮慶賀?!?
“……夫人這是要……”家臣抬頭輕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