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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阿膠固元糕

船張滿了帆駛出口岸,一路往金陵去,顏連章知道女兒病了,遣了人先行,紀氏一來掛心女兒,二來又著意自個兒的肚子。

出來的這樣急,她怕這胎坐不穩(wěn),在船上一步都不敢多行,日日坐在床榻上,也不敢強撐著精神吩咐事休,安姑姑近來不得用,便把喜姑姑調(diào)了來,兩個人一道理事,叫船上的丫頭們把東西都預(yù)備起來。

瓊珠瓊玉兩個著手做了她的孝衣,比著紀氏的腰量放寬了去,旁人不知道,這兩個卻曉得太太怕是有了,若不然喜姑姑怎么會送一匣子阿膠糕來,如今就放在案上,伸手就能摸著,紀氏想起來便嚼上一塊。

顏連章先還當(dāng)她憂心女兒,后來見她坐臥不動的樣子,只當(dāng)紀氏病了,再三再四的吩咐不許勞累,總歸船上無事,那生意上頭的反而緩了,要緊的是先把喪事治起來。

到了福州港,不等紀氏吩咐下人,顏連章就讓高安到城里頭請了大夫來,知道是給太太把脈,還特特去請了有名頭的御醫(yī),明沅先是一奇,后來才知道,坐館有名頭的都稱御醫(yī)。

紀氏知道的時候,顏連章已經(jīng)請了人來,丈夫這樣體貼她很該高興,可實是樂不出來,兩邊簾子垂掛下來,拿錦托枕了手,再拿帕子蓋住手腕,老大夫瞇了眼兒搭上三根手指,扶了好一會子,就是不說話。

顏連章只當(dāng)她累著了,催了一回,那大夫才道:“尊夫人脈像似滑非滑,倒似氣血兩虧,只……”他一句還未猶疑,顏連章卻皺起眉頭來,就怕紀氏得了大病,他還未開口問訊,大夫便照直說道:“倒似是有孕,而又未實。”

紀氏一聽這話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到底沒有忍住,子嗣便是壓在她心上的大石,也顧不得什么矜持穩(wěn)重了,總歸放了簾子瞧不見模樣,緩緩吸一口氣,問道:“那到底是有,還是無?”

這話也是顏連章要問的,他臉上幾番變色,又是喜又是憂,可一來月份太淺,二來紀氏身子原就虧損過,大夫摸不實,不好妄下斷:“老夫開幾帖益氣補血的藥,夫人吃著并不防礙,過得這一月,再摸脈才能得準信兒。”

紀氏大失所望,好容易一路快船撐到了福州港,脈不曾摸準了,保胎的藥倒先吃著,她覺著面上掛不住,卻又不能推,凡事只怕個萬一。

她伸手從枕頭底下摸了那個荷包出來,前片兒繡了葡萄石榴,后片繡了并蒂蓮小蓮蓬,里頭放的就是六榕寺求來的簽文。

紀氏瞧著這個荷包不由得苦笑,院子里哪個女人都能把求子的心擺到臉上,獨她不能,睞姨娘院兒里的,麥穗葡萄石榴蓮蓬一個不少,她卻連拜個菩薩都得仔細小心著,就怕吃人說嘴。

心里雖然失望,隔了簾子透出來的聲音還是一般的平穩(wěn):“多謝大夫費心,我只覺得長日困倦,吃得油了又惡心,原是虧了氣血?!?

那大夫有了年紀,又是常年往大宅里頭走動的,尋常也被人稱一句御醫(yī),聽見紀氏話說的客氣,心里卻明白,哪家宅門里的太太不想要孩子的,捋了胡須笑一聲:“雖不敢說十分,卻也有五六分了?!?

紀氏心頭一哂,這不過是兩可之間的話,五六分,五分有五分沒有,還是作不得準兒,顏連章卻高興的很,一路送那大夫出去,摸了一封銀子出來,往那大夫的藥箱里頭一塞,又著人跟著童兒去領(lǐng)藥,腳不沾地轉(zhuǎn)身就往船艙里來。

簾子倒是拉起來了,人還撐著手歪著,幾個丫頭見老爺來了,都又退下去,紀氏不等顏連章說話,伸手握了他的手,長長出一口氣:“不叫我知道便罷了,說了這話,叫我日夜怎么安生?!闭f著眼圈一紅,淌下淚來。

顏連章知道她的心病,扶了她坐起來靠在自家身上:“咱們藥先吃著,有沒有的,等到了地方再說,只你不能再累,這攤子事再不許沾手?!弊焐线@樣說,可心里還指望著是真?zhèn)€有了。

幾個孩子里邊,顏連章最喜歡的就是嫡女顏明潼,他還指望著紀氏能再生個男孩,有了嫡子才算圓滿。

紀氏豈會不知他心中所想,把頭挨在丈夫肩上,默不則聲,悠悠長嘆:“我心里自然也是著急的,旁個還好說,等咱們回去,過繼那話,三弟三弟妹又怎么會不提起來?!?

這幾日在船上,顏連章也正思量這個,原還想著怎么跟紀氏開這個口,不防叫她先說了出來。紀氏闔了眼簾,覺著丈夫微微一怔,曉得說中他心事,轉(zhuǎn)了身子,把臉埋在他肩窩里,兩個哪怕是背了人,也不常這般親近,紀氏說話間帶了哭音:“大哥家里只一個陶哥兒,咱們房里雖也有兩個兒子,可叫我怎么舍得澄哥兒去?!?

紀氏心里知道有了,可大夫摸不準脈,這話卻實不能出口,須得叫丈夫說出來。示弱比逞強有用,把這些個難處全拋給丈夫,自他口里說出來,比從自家嘴里說出來不僅更妥帖,他還得念著她的好。

她開腔便沒把灃哥兒算進去,顏連章嘆一口氣,心知她終歸存了芥蒂,胳膊摟了緊了她:“灃哥兒年紀小,連路都走不得,過繼總得過個能捧盆摔瓦的?!?

他自始至終也沒想著灃哥兒,孩子這樣小,連養(yǎng)不養(yǎng)得活還是另說,總不能過繼個還在吃奶的娃兒,就要辦喪事,澄哥兒還能撐得場面,披麻戴孝哭上一場,灃哥兒又能做什么。

紀氏眼淚落的更兇,這于她更是兩難:“我養(yǎng)了他一場,自落了地不足月就一向帶在身邊,他就這么去了,可不是割我的肉!”

說著緊攥著顏連章的衣襟,她出口的話句句都是真的,可埋在心里的憂慮也樁樁都是真的。顏家大伯一撒手,這樁事便再拖不得了,便是往后三房還能生出兒子來,喪事前邊也要過繼,不至叫他身后沒個孫子捧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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