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自大路上過,邊上就有好些個胡弄里弄,隔幾步還能看得見水,明沅伸了脖子看,就有街面上的娃兒跟著車沖她招手,澄哥兒盯著捏糖人的看個不住。
這街面上的東西再怎么也不能給她們吃用,瓊珠開了食盒子:“哥兒不若用個雪花酥吧。”盒蓋兒一打開,里頭擺著一方方雪白的面酥,撒了梅花雪粉洋糖,澄哥兒卻只瞧了一眼,還盯了外頭的捏糖人的攤子看。
那東西論吃口定不比雪花酥來的精致,不過是街面上看著熱鬧,可澄哥兒自來沒嘗過,他扯了紀(jì)氏的袖子撒嬌,紀(jì)氏略張張眼看他,伸手去捏澄哥兒鼻子:“略停一停,叫捏兩個上來?!?
澄哥兒立時就笑了,他轉(zhuǎn)著眼晴沖明沅做鬼臉,車靠著糖人攤子,瓊珠掀開簾子下去,先拿了澄哥兒瞧中的那個大鬧天宮,又扔了二十多個錢:“撿好的捏上來?!?
澄哥兒跟明沅兩個伸頭去看老漢怎么捏的,他見一對金尊玉貴的哥兒姐兒,舀了白糖面,刻起人臉來,做了一對兒金童玉女。
瓊珠見做得好,又摸出錢拋到他攤前擺的碗里,斜簽著身子接過來,縮進簾子里頭面上還發(fā)紅,原是叫個書生瞧住了。
澄哥兒一邊一個伸手拿過來,紀(jì)氏點著他:“可不許吃,只給你看的。”
等過得糖攤子,又有賣貼花兒的,還有貨郎走街穿巷,搖著彩皮鼓,念著長歌謠,不說澄哥兒這樣的娃娃,就是明沅也看住了。
食店人最多,擠擠捱捱等著開籠,掛著布幡寫了糖饅頭三個字,一開竹籠屜,一股子甜香味兒撲面而來,拿油紙包著,不一時便賣干凈了。
“這倒是江州點心呢,太太可要嘗嘗?”玫瑰糖饅頭,里頭包了玫瑰糖鹵,剛蒸出來的饅頭是熱的,這時候吃口最好,咬上一口,糖漿汁子流出來,裹在饅頭皮上,拳頭大的一個,幾口就吃沒了。
“這滋味兒倒是許久不嘗了,可是鼎香樓的?”紀(jì)氏問得這一句,又搖頭:“回來時再買罷,別叫糖漿沾了衣裳?!?
到得紀(jì)府大門邊,明沅兩個還扒著車窗回不過神來,紀(jì)府知道姑奶奶來了,早早進去回門,紀(jì)氏的大嫂子迎了來接她:“可算來了,老太太早晨起來便在念叨你了。”
明沅還當(dāng)老太太是紀(jì)氏的娘,進了門才知道,老太太竟然是紀(jì)氏的祖母,她也不往堂前來了,紀(jì)氏領(lǐng)著明沅澄哥兒兩個一路行過抄手游廊,過了垂花門,院子正當(dāng)中的寬檐小樓就是老太太的居室。
老太太眼神不好,見著紀(jì)氏也不要她請安,伸手就摟了過去,明沅還是頭一回看見她臉紅,紀(jì)氏的大嫂掩了口笑兩聲:“可見是真疼五妹了,咱們哪一個得老太太這樣抱?!?
明沅見著一串人都不識得,紀(jì)氏又叫老太太摟在懷里抽不出身來,便亦步亦趨的緊跟著澄哥兒,澄哥兒來的回數(shù)多了,伸頭一看就告訴明沅:“哥哥姐姐們都在讀書呢?!?
屋里除了他們倆,再沒別的孩子,澄哥兒手里捏了個大鬧天宮的糖人兒,狠不得立時拿出去顯擺,等紀(jì)氏跟老太太并幾個嫂子說笑過一回,這才指了堂前規(guī)矩站著的兩個孩子,見他們規(guī)矩立著,不動不搖,說了這么會子話還團手立著,臉上笑意更盛,招了手:“趕緊來,見過你們曾外祖母?!?
紀(jì)家老太太一伸手,有丫頭自身上錦袋里掏出玳瑁單邊眼鏡來,老太太拿起來放到眼前,瞇著眼兒照了,這才笑開來:“澄哥兒,還一個倒不曾見過?叫個什么名兒?”
紀(jì)氏沒有開口的意思,明沅便自個兒團了手拜:“明沅給曾外祖母請安?!币蛑^一回來,紀(jì)氏一示意,便有丫頭拿了錦團出來,讓她跪著磕了個頭。
“這小嘴兒甜的,我看著都愛?!奔o(jì)氏的大嫂黃氏笑了兩聲,沖她招招手:“來,叫舅媽?!彼婚_口,別個都給紀(jì)氏作臉,一屋子的人,明沅挨著個兒的請過安去,得了一身的彩頭。
這些東西家里常備,便沒想著紀(jì)氏帶庶女來,吩咐丫頭一聲,也有金鎖金手鐲拿了來,明沅接過去就遞到采薇手里,黃氏點點頭:“到底是咱們姑奶奶教養(yǎng)出來的,規(guī)矩真是不錯?!?
她說這話,拍的是老太太的馬屁,紀(jì)氏可不是老太太跟前長大的,紀(jì)老太太聽著果然高興,特特抱了明沅到羅漢床上,摟在懷里磨搓一回,點了身邊的丫頭,開了匣子拿出一付赤金打的萬事如意鎖來。
紀(jì)氏接過手,摘了明沅原來戴的那一付,把老太太給的親自給她戴上,一屋子和和樂樂笑成一團,老太太曉得孫女兒回來還有要緊事,伸手握了她的手:“今兒到不巧了,永年堂的孫圣手來給我把脈,便不留你們,阿季陪陪我,叫他們往前玩樂去?!?
紀(jì)氏心頭一暖,知道祖母這是特意請了大夫來的,捏了帕子指派瓊珠采薇兩個帶著澄哥兒明沅出去:“你看著你六妹妹,可不許跟哥哥們混鬧?!?
澄哥兒高聲應(yīng)了,昂著頭伸出一只手來,牽住了明沅跟著黃氏往前邊院里去玩,黃氏自家養(yǎng)了
個哥兒,瞧見別家的姑娘自來多幾分喜愛,叫拿了彩畫皮球出來,又讓丫頭去學(xué)里看看兩個哥兒歇晌午了沒有。
明沅跟澄哥兒兩個到花園子里玩耍,澄哥兒抽陀螺,她就在花蔭下邊拍皮球,一抬頭正瞧見個長須老者被丫頭引著往太夫人院里去,身后還跟著個拿醫(yī)藥箱子的童子。
明沅一怔,皮球沒彈起來,就地滾了出去,骨碌碌滾到石臺子邊上,明沅走過去拾起來,才蹲了身,手還沒抻出去,就見一只手捏了皮球。
抬頭一個是個跟澄哥兒一般大的男孩兒,穿了身靛藍縐綢小褂子,胸口也掛了一模一樣的四季如意金項圈兒,笑瞇瞇的看著她,伸手把球遞過來:“你是五姑姑家的妹妹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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