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蓮蓬日日在她耳邊念叨些個姨娘要為自個兒打算,若是一輩子不能回去,手上沒銀子往后怎辦,江婆子蘇大郎頭一回來沒討著錢,過后又來了一回,見真的要不出東西來,干脆沒再來過,還是過年那一回,江婆子托人帶過一甕腌咸菜。
這一甕兒上邊是蓋咸菜,上面那層吃盡了,下邊是拿秋油腌的一指長小魚,拿筷子一插都快沒過筷身,層層疊疊也不知道備了多久。
她的眼淚立時就下來了,睞姨娘知道哥哥嫂子的性子,親娘本來有她撐腰,嫂嫂要靠著她來討銀子,只有巴結(jié)的份,如今自己這里斷了銀錢,娘還不知要怎么受磨搓。
總歸是一路把她從五歲拉扯到十五歲的親娘,這十年里頭,她們倆在顏家相依,有親娘護(hù)著再沒受過旁人欺負(fù),連粗糙活計都不曾沾過手,光是想也知道她如今日子有多艱難。
眼淚漣漣哭的莊上那些個婦人也陪著掉淚,睞姨娘百樣不通,只一樣像了江婆子,會造湯水,既不再看著她,總歸長坐無聊,也往廚房走動一回,見著燒湯炒菜也多一句口,漸漸親近起來。
人心都是肉作的,她的可憐模樣就在眼前擺著,有那些個心軟的也都憐惜她,為她嘆上兩句,等再親近些,便知道她原來差點(diǎn)兒就許了人當(dāng)正頭娘子。
唏噓一回各自散去,等顏連章要來的消息傳過來,就有人拍了她的門:“蘇娘子,老爺來咱們莊頭啦?!?
這一句話,把她熄了的心火又燃了起來,一輩子到老死在莊頭上,還是掙一掙拼著回到顏家去!擺在眼前兩條路,于她不必選,烏溜溜的頭發(fā)挽在耳后,留出一束搭在肩上,她這兒緞子是有的,活計卻沒那么精細(xì),鑲不得珠也盤不得金,穿了件素色禙子,端了盅兒過去,里頭是燉的野雞崽子。
她本來就是老爺?shù)呐?,由著她去侍候再平常不過,顏連章這才想起她來,竟不知道她叫發(fā)落到這個莊頭上,舊人也成了新人,她瘦得許多,纖腰一握,眼睛更顯得大,水盈盈的瞧過來,喝了湯就辦下事來。
顏連章原也沒想著把她接回來,兩年時光讓他只得這么個人,等這夜過去才思量著要怎么把她挪回府里去,也不過回府的頭一二日還記得,再往后這心思就越來越淡,哪里知道只這一夜,她竟有了身孕。
明沅坐了一整個下午,那碟子蜜姜絲被她吃個干凈,涼茶壓住舌頭上的火,到了點(diǎn)兒,披上斗蓬,一步一思量的往的正院去,經(jīng)過花廊,還沒走到落月閣前,就聽見里頭有大響動,她心頭一驚,快走兩步上前去。
只見院門大開,石階上的落雪早就掃去了,連兩邊經(jīng)得兩冬一春長得枝深葉茂的樹,都叫打落了積雪,還有花匠預(yù)備起裁剪枝葉來了。
采薇一怔,扭了脖子往里瞧,門大開著通風(fēng),四五個丫頭正在掃塵,她心里咯噔一下,明沅卻已經(jīng)往前行去,采薇急趕上兩步,正不知道說什么好,就看見明湘在前邊亭子里等著,問了一聲:“四姑娘安?!?
明湘卻有些心不在焉,她也瞧見落月閣掃塵理家什了,睞姨娘一回來,灃哥兒又該怎辦?會不會把這個養(yǎng)了兩年的弟弟,又搶回去?
兩個小姑娘一路無話,再往前明洛也在,她還不曾知道,只問起來:“你們收著姜絲了沒?姨娘非得煮了湯給我吃,我一身兒都是姜味?!闭f著抽抽鼻子。
明沅扯了嘴角笑:“我吃了一碟子的,拿□□漱過口便沒味兒了,五姐姐回去試試罷?!背哆@幾句閑話,明湘跟明洛兩個對看一眼,又都默默不語,明洛還呵著氣怕自個兒一嘴的姜味,到正房前都不再說話。
紀(jì)氏心里這口氣兒自然不順,卻不曾到遷怒的地步,丈夫回來一個字都沒提,怕根本沒擺在心上,只這肚皮卻掩不住,若她不把睞姨娘接回來,便是失了職,再不能叫人拿住這個把柄。
才吩咐了請大夫安排嬤嬤,就看見三個庶女排著進(jìn)來,眼睛往明沅身上一看,沖她笑一笑:“你給你三姐姐送了蔥油酥餅去了?她就著那個吃了兩碗雞絲粥?!?
明沅瞇眼笑了:“三姐姐愛咸的,送藥吃了甜的定然不舒坦,這才送些咸東西去?!泵麂窦o(jì)氏愛吃咸口的,椒鹽的更愛,小餅子一層層起酥,再撒上蔥花烘了,一塊塊手掌手大小,若是春日里加上香椿,她更愛吃。
紀(jì)氏看看明沅,再想想她親娘,女兒倒同她全不一樣,伸手一拍坐褥,示意她坐過來:“都坐罷,抬桌子進(jìn)來。”
澄哥兒陪著明潼在小院里頭吃飯,灃哥兒還小再不上桌,官哥兒更是吃飽了團(tuán)在床上睡覺,一桌子就只有紀(jì)氏跟三個女孩兒,紀(jì)氏跟前一碟子拌雞冠,上手就一人挾了一筷。
一小碟費(fèi)去許多雞,一看就是莊頭上又送了活雞來,一來就是一二百對,風(fēng)干鹽制,這雞冠便拿了拌涼菜。
明沅覺得自己越來越樂觀了,難題一個個的砸過來,她竟習(xí)慣起來,到如今端起碗來竟還吃的下,明洛嘴巴最挑,明湘是想著灃哥兒筷尖挑著米粒送進(jìn)嘴里,獨(dú)獨(dú)明沅,捧了這一碗桃花粳,先吃了一口飯。
紀(jì)氏自家都有些吃用不下的意思,六丫頭一路過來定然知道了,卻半點(diǎn)兒不擺在心上,吃了拌雞冠,又去挾銀肚絲,涼菜配著熱米飯,還挾了一筷子鴨脯到明湘碗里:“四姐姐用這個,味兒可足呢,半點(diǎn)也不腥氣的?!?
不說她日日一盅燕窩送了來,是個有長性的,只看她還能吃得下,就知道她心寬,這上頭,明潼竟還不如她了。
原來年紀(jì)小沒定性,到這會兒也能瞧得出來,明湘性子老實(shí),膽小怯懦,不多說一句不多行一步,規(guī)矩得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明洛在穗州一年呆得霸道張揚(yáng),在上房壓著性子不使出來,在外頭且還得明沅讓著她,她的規(guī)矩是有一多半兒裝出來的;到了明沅又不一樣,她守規(guī)矩是甘分隨時,既不委屈也不妝相。
明沅又是座中吃的最多的,等拿香茶漱過口,紀(jì)氏問她們些功課琴棋的話,到掌燈要告辭了,她看看明沅道:“你姨娘不日就要回來,等她回來,你帶了灃哥兒瞧瞧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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