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點得一段兒,女先兒打得一段鼓,這才唱起來,明沅戲聽的多,彈詞還是上回紀(jì)老太太壽宴上聽見一段,這個先兒一時緊一時慢,說起來拿腔捏調(diào),把目蓮在地獄中受得苦楚說得繪聲繪色,明洛身來好戲,這番聽的彈詞,拿袖兒掩得口,一雙眼睛溜溜直轉(zhuǎn)。
到一面說畢了,那個才留頭的小姑娘拿著托盤轉(zhuǎn)得一圈兒,除了賞錢,還得著兩只金戒,伸到明沅跟前,偷偷抬眼看她,又趕緊把眼睛垂下去,明沅見著紀(jì)氏也摸下手上的戒指來,也跟著脫了一個。
來的時候便知道要打賞的,這些個分量不重戴著好看的俱是賞人用的,一圈兒轉(zhuǎn)到楊惜惜跟前,她咬牙把手上兩上褪得一個下來,往托盤里一扔,哪里還顯得出來。
幾個夫人見她衣飾再看座位就知道是親戚家的姑娘,曉得底細(xì)的,還各自換個眼色,這么個趕不走的,往后難不成要作?。?
紀(jì)氏只作沒瞧見,鄭夫人面上尷尬,有些埋怨的看著了眼明潼,明潼端得笑,哄低了頭跟鄭辰說話,挾了個吉祥如意卷兒往她碟子里頭一放。
鄭辰氣哼哼的,眉毛一皺:“丟人?!眱蓚€字壓得極輕,明潼拉拉她:“總得面上好看,若她再哭哭啼啼,我可怎辦?!?
鄭辰一聽更氣了,她拿眼兒刮得楊惜惜一回,見她又歸地付縮頭鵪鶉的模樣,側(cè)坐了身子,眼睛里都要噴出火星子來,好歹還顧忌著景順侯夫人在,心里念一回那人的名字,抬手灌了一口茶。
楊惜惜的眼睛先是盯著明潼,接著又去看明沅,明沅頭一回見她還是小姑娘,梳個雙丫髻,頭上一邊一朵金花,隔得三年再看,大變了模樣,身上穿的頭上戴的,通身氣派再不相同。
楊家就是在她七歲那年敗落的,她自家也認(rèn)作是名門之后,若不是家道中落,如今也該是這個模樣,哪里會被座中人恥笑了去,一時去看明洛身上胭脂紅赤金滿繡衣裳,一時又去看明湘身上青綠緞面繡折枝的金玉蘭襖子,一圈輪轉(zhuǎn)下來,便連竹晴身上都是新的,只她穿是件半舊衣裳,頭面首飾俱都寒酸。
楊惜惜受過幾次軟釘子,知道明潼待她也沒安好心,未嫁的姑娘坐在一處,或是湊著說話,或是碰杯飲酒,只她一個孤伶伶無人搭理,咬得唇兒面上燒紅,再坐不住,借口更衣離席,披了斗蓬往外去,行得幾步,遠(yuǎn)遠(yuǎn)看見幾個金紅影子投在水面上。
她心頭一跳,細(xì)看時卻是鄭衍,正破了冰,披著大毛斗蓬同人冬釣,此時也顧不得規(guī)矩不規(guī)矩了,身上原就只有一件單斗蓬,此時披了,緩緩行在曲橋上,一面走一面回顧,意態(tài)風(fēng)流,從觀魚臺上看過來,一道碧影襯著寒潭,此間瞧過去,遠(yuǎn)遠(yuǎn)一片紅梅花。
景色把人也襯出十分美態(tài)來了,她只偏了頭不轉(zhuǎn)過來,作個沒瞧見的模樣,身后跟了紅衣丫頭,走到一半兒借口落了帕子,叫小丫頭回去替她拿:“里頭悶得很,我也不去了,替我告罪一聲。”一面說一面伸手去捏袖袋里的荷包。
丫頭本就不樂,她還想多聽一段書的,聽見吩咐趕緊轉(zhuǎn)回去,說不得還能聽見最末一段,回去的時候,書已經(jīng)說完了,正折得暖棚里的紅海棠傳花,那女先生打鼓,緊時鼓點似雨點,疏時鼓點似更漏,屋子里頭笑作一團(tuán),扯了個丫頭問,說是正賭酒賭彩頭,眼見得盤上一對兒金簪,立定了看誰得著。
明潼眼睛一掃,小篆往后一退,把托盤酒注交到大篆手里,她是明潼身邊的大丫頭,干什么都惹人的眼,走到外頭尋了個小丫頭子,是院里專跑腿傳話的,叫她去尋一尋楊惜惜。
小丫頭子尋得半日,轉(zhuǎn)頭見著楊惜惜過了一道月洞門,才要高聲喚她,眼見著一道青影跟一道紅影子往山洞里去,小丫頭子瞪大了眼,急步攆過去,只聽見門兒一聲響,屋里頭沒點燈,背著光瞧不清楚,她沒膽子扣門,聽得里頭嚶嚶幾聲哭,接著就便沒了響動,等里頭再傳出聲音來,她倒抽一口冷氣,扭頭跑走了。
回去一個字兒也不敢說,只說沒尋著楊姑娘,小篆見她神色驚慌還寬慰一句:“才剛石榴說了,楊姑娘回去了,是我跟她錯開了,這才叫你白跑一回?!闭f著抓了一把細(xì)糖果子給她,小丫頭捧了果子縮脖子跑遠(yuǎn)了。
小篆借著倒酒的功夫,往明潼耳邊低語一句,明潼面上帶笑,握了酒盅兒,敬了鄭夫人一杯,一口飲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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