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后殿的黃墻下,指一指建在一邊的小屋:“你等著,我去拿?!苯兴仍邳S墻邊,自家進(jìn)去端了兩個粗陶碗出來,一抬頭就見明沅垂手在黃墻下立著,遠(yuǎn)處就是桃花澗,此時開的爛漫,遠(yuǎn)遠(yuǎn)望去似一片紅云。
陶碗里頭盛的豆花還是熱騰騰的,一個少爺一個姑娘,就挨著翠竹綠松,站在陰涼處聽著風(fēng)吹竹葉的聲兒一勺一勺舀著豆花吃。
“守爐子的小師傅叫晴明,他喜歡綠竹編的蟈蟈籠子,給他編了一回,這兒凡有熱的,都能吃著了?!奔o(jì)舜英看著她端碗湊近了,怕醬汁污了衣裳,轉(zhuǎn)著一雙大眼一面吹氣兒一面往嘴里吸,吃得小心翼翼不出聲兒。
紀(jì)舜英不止一回跟明沅同桌吃飯,哪一回她都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筷子伸幾回就不再吃了,又要行酒令又要接口說笑話,跟紀(jì)氏一桌時尤是,照顧著別個吃什么,滿桌子的精致菜肴也沒見她吃成現(xiàn)在這樣子,眉毛是彎的眼睛也是彎的,只嘴角翹起來,看著就忍不住想對她說上許多話。
“貢院外頭的孔廟,這樣的豆花加熬的肉醬是十文一碗,東邊曹婆婆的肉餅最有名氣,一出鍋就有人爭著去買,得趕清早才能買著,西邊吃的更雜更多,咱們吃黃羊肉烤鹿肉,那兒有賣鹿肉羊肉的包子,有切碎了作餡的,也有整個一塊大肉夾在包子里頭的?!泵縻渎犓@么沒頭沒腦的說了一長串,嘴里的豆花也咽不下去了,這些個街景也不知道她這輩子能不能見著。
紀(jì)舜英一只手端了碗,一只手拿著勺子把自個兒碗里的香菇挑到她碗里去,隔得這樣近,她的眼睛這么清明,都能看得見他的臉:“我往后帶你去吃。”
明沅面上燒得通紅,也不知道是叫豆花燙的還是叫紀(jì)舜英燙的,她碗里還剩大半,拿勺子攪得不成形,成了豆花湯,紀(jì)舜英把自個兒的那碗換給她,把明沅那一碗端過來就喝盡了,目光灼灼的看著她,明沅就著勺子把那碗吃了,他笑一笑:“我送你回去。”
明沅進(jìn)屋子的時候,明芃明湘兩個早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只有明洛一個挨在床上,一見著明沅就翻身起來,挨過去掐一把她粉透粉透的面頰:“好啊,說,去哪兒了?”
明沅臉上越發(fā)紅了,紀(jì)舜英送她回來的時候,一院子丫頭都只當(dāng)瞧不見,這會兒明洛問起,她咳嗽一聲清清喉嚨:“表哥帶我去吃了一碗豆花?!?
明洛瞪大了眼兒,棲霞山上這許多名勝,這時節(jié)正是野桃花開的好的時候,怎么偏偏不去看花,倒吃起了豆花來。
這兩個行事,她半點(diǎn)兒也不懂,再不通總該知道個花前月下,花前成了豆腐花,那月下是不是該分月餅?明洛把臉兒一皺,又回自個兒床上去:“罷了罷了,指望這個紀(jì)大呆子呢,等會子還是我?guī)闳タ刺一T了。”
明沅也跟著躺到床上,合衣靠著枕頭,把臉兒對著墻,這會兒還只覺得面頰發(fā)燙,明洛一口一個紀(jì)大呆子,哪知道大呆子能說得這樣的話。
明沅怎么也想不到他能說這樣的話,聽著滿滿煙火氣,回來的一路,牽了她的手嘮叨個不停,告訴她什么地方有捏的糖人賣,什么地方有飴糖賣,五文錢好轉(zhuǎn)一回花盤,里頭也有茉莉,只別個都喜歡牡丹,那個花如碗大,一勺子飴糖推開來,薄似蟬衣,一口咬下去就全碎了。
又問她喜歡不喜歡小餛飩,魚肉打成茸,魚骨熬的湯底,加細(xì)蔥花再撒上芝麻鹽,蛋皮攤薄了切成絲,這些尋常的,宅門里頭連大丫頭都瞧不上的東西,明沅卻覺得口齒生津,一路帶笑聽他說著,將要到門邊了,紀(jì)舜英從袖袋里摸出一塊雙魚配來,一對魚兒合在一處,他把這東西往明沅手里一塞:“你給我打個絲絳,我們一人一半兒?!?
明沅自袋里摸出那對白玉鯉魚來,半個手掌大,細(xì)細(xì)端詳?shù)脮?,打算好了一個串桃花紅的,一個打竹葉青的。
明沅跟明洛兩個在屋里歇息,明芃卻是一來就打聽起了拾得,小沙彌一聽她問便道:“是想看拾得師傅的畫罷,這會兒那頭人多,女施主去了不方便,等會前邊人散了,我再來請。”
明芃滿腹疑竇,難不成拾得竟這樣出名了,她才問得一聲,那小沙彌便笑起來:“求著拾得師傅畫佛像帶回去供奉的沒個千兒也有八百,女施主想必也是聽了名頭才來的,等見著了就知道了。”
明湘早聽明芃說過棲霞寺里有個會畫鄭筆的啞巴和尚,她心心念念著要再上棲霞看他的畫作,明湘一聽紀(jì)氏說要上山來,立時差了丫頭去告訴了明芃,明芃再央到紀(jì)氏跟前,紀(jì)氏知道她素喜繪畫,聽說她要上山畫桃花,答應(yīng)了帶她一道上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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