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沅跟明潼之間,于明沅不比眾姐妹好,于明潼卻比余下這些姐妹要好的多,真要細(xì)論起來,家里一串兒姐姐妹妹們,明潼跟明沅兩個的交際是最多的,說親近算不上,彼此知道對方一點底細(xì)卻是真。
明沅跟明潼住的那段日子,就知道這個姐姐絕不簡單,對別人嚴(yán)苛,對她自己也是一樣,明沅那間屋子陰得能滴水,同一個院子里,前后不過幾步路,窄窄一個天井,她自家的屋子也并沒好到那兒去。
明潼那些固執(zhí)她不懂得,后來有了懂得的機會,卻在門邊停了步子,她認(rèn)識太子,認(rèn)識元貴妃,再往下推,她甚至還知道誰會成事。
明沅心里明白,離得她越發(fā)遠(yuǎn),她不插手干涉也不袖手旁觀,竟也一步步到了今天的日子,離開金陵的時候,明沅已經(jīng)知道,西北的馬場叫圣人劃給了鄭家。
兩姐妹長年累月的相處下來,有相幫的時候,也有袖手的時候,好壞一加減,竟還算得好比壞更多,明洛來了三年,她禮是到的,卻再沒有提過要一處作生意的話。
明沅把那幾句話反復(fù)看上一回,倒沒猶豫太久,這許多年,明潼人雖難親近,多少年也只聽見她說過一句真心話,可她自來沒挖坑給家里人。
明沅手邊本金不多,紀(jì)老太太留下的那個田莊要來回來了,可收了這些年的租子卻沒吐出來,拿回了田莊就是好的,也沒想著再追錢回來,若不是春種要投錢進(jìn)去,曾氏也不會放的這么痛快,明沅投了銀子進(jìn)去,要等出息還得到秋天,手頭上捏著的只有紀(jì)氏給的,再有就是蘇姨娘貼補的。
別個客商是幾匹幾匹的販綢,好些的絲織戶,一年能存下一匹來一家就有了盼頭,那就是百來銀銀子,客商販得幾匹,轉(zhuǎn)身賣出去,就足夠家里買田地的了。
明潼這意思卻不是要幾匹,顏連章又往穗州去作官,這回瞄準(zhǔn)的是鹽課提舉,他這么些年下來,那頭的船貨生意都沒斷,江州又有絲戶,云錦宋錦蜀錦三錦都齊了,流通起來可不比別家更強些。
可難就難在沒個本金,一船出去,沒百匹也得有一半,不必?fù)芩惚P珠子,心里點一回就知,她身邊的銀子,不夠販那許多綢的,綾羅綢緞各有十好幾種,每樣三五匹,那得多少銀兩,她身邊算下來,至多只有五千兩,還得拿一半來置個莊子,余下這一半,難道還跟絲戶賒帳不成?
跟明潼沒甚好瞞的,瞞也瞞不過她,不如就老實寫明白,她力道不夠,問明潼可愿把明洛也一道添進(jìn)來。
不等著信送出去,斗花會的帖子就送到了紀(jì)府,明沅一接著,錦官街東頭的沈家就來人問,問明沅這會方不方便見客。
明沅點了頭,沒一會兒沈夫人就來了,她穿得簇新的出客衣裳,也沒帶可思,丫頭把她引到后頭的花廳,她倒笑一回,她還當(dāng)自個兒當(dāng)客的,明沅已經(jīng)不把她當(dāng)客待了,沒覺著受了怠慢,反倒笑了,進(jìn)了花廳先自嘲一句:“早知道也不費勁巴拉的換衣裳了?!?
丫頭端了點心茶上來,沈夫人飲得一口,自袖兜里頭把那花帖子拿了出來:“我才剛收著了,相必你也有的,過來討個主意,這寫的不明不白,咱們怎么去?”
藥王寺的芍藥花開了百來年,名種千百,花大如碗,寺里的和尚,光是一年的養(yǎng)花護(hù)花就要花費上許多功夫,一年辛苦換這幾日的盛事。
因著是寺院,再是開花會也不食葷肉葷酒,上了全素齋,飲的也是蜜汁素酒,布政使夫人上座,挨著她一溜兒坐著官員家眷,便是站位,也不是平民能進(jìn)的,富戶鄉(xiāng)紳家里出過官員的才能接著帖子。
明沅上回聽陳李二位夫人說過花會上要斗花,一個花家一個白家,著人去打聽了,知道是本地養(yǎng)芍藥的花農(nóng),說是花農(nóng),也都是有名氣的,種出來的芍藥也有人求,為著布政使夫人喜歡這花,每到春日便重金購得,送到布政使家中去。
布政使姓金,金大人雖姓金,卻是個再清濂不過的官兒,家常穿的衣裳不過葛布,也長年吃素,并不碰葷腥,除開這兩樣,他還不好色,家里的孩子俱是原配所出,最小的兒子也當(dāng)了爹,他還??钢O孫在街市上走,掏了銅板給他買面人糖人。
金夫人卻喜好排場,能戴十三廂二十來兩重的金子首飾,就絕不戴那差一分一厘的,家常都用二十多的,出來辦宴輕過二十兩的不上頭,她年紀(jì)大了,頭發(fā)半白,把頭發(fā)染黑了不算,還在里頭纏假髻,身后專跟著兩個丫頭撿她頭上掉下來的金簪。
衣裳也是極盡華貴的,非織金織錦不肯穿,最愛紅愛俏,金大人不收禮,金夫人卻是有禮必收,不獨收,還收得別有技巧。
譬如她愛花,總不能扎個土球送過去,必得使金盆玉盆裝了,花送去了,盆也留下了,櫝跟珠都要留下,還分不清哪個更名貴些。
評花也不真是評花,她自家下的注少,卻有人替她押,再把這些個送上去,算作是彩頭,凡是官員家眷好跟著她發(fā)個小財,凡是富戶便是去送錢的。
“你這兒要下甚樣彩頭?”沈夫人不盡信陳李二位,明沅卻也拿不準(zhǔn)主意:“我這才剛上封的,該是白姐姐指點我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