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暗得早,正午還有艷陽高照,眼下不過一個來時辰過去,適才那股亮堂勁兒就沒了。太陽收了鋒芒,懨懨地掛在天盡頭,驛丞把驛站外的桌椅茶水收了,一回頭,與云浠哈了個腰,招呼道:“校尉大人?!?
云浠點了點頭。
她這會兒無事可做,瑜姐兒的腹痛癥她幫不上忙,看丫鬟往銅捂子里添了熱水,裹起來讓瑜姐兒擱在肚皮上暖著,就獨自出來倚著門扉坐下。
初冬時節(jié),萬物凋敝,云浠百般聊賴,從地上扯了幾根枯草胡亂打著節(jié),心里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事。
用枯草打節(jié)的趣味是從前在塞北,云洛教給她的,幾根草零零散散地編在一起,看起來,就跟長了須的百節(jié)蟲似的。
想起云洛,云浠就想起方芙蘭。
她其實有點后知后覺,當初得知程昶失蹤,不管不顧就出來找他,整整兩月余,她只給侯府去過一封報平安的信,眼下要回京了,心情竟有些忐忑。
她這才意識到她讓方芙蘭擔心了,否則憑阿嫂那么平和的人,不會費心托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小郡王來勸她回家。
何況,阿嫂還是知道她心思的。
驛丞收拾完桌椅,籠著袖子出來躲閑,看云浠仍坐在門扉外,與她搭腔道:“云校尉,您這一趟出遠門,有些時候了吧?”
云浠道:“嗯,兩個多月了?!?
“那是挺久,家里人該等急了。”驛丞道,轉而又笑,“不過能把差事辦好就成。”
云浠愣了愣,點頭道:“對,把差事辦好就成?!?
經驛丞這么一打岔,云浠的心情好了不少。
她心想,回去的事,回去再說吧,阿嫂那么好,既明白她的心思,是不會與她多計較的。
況且自己這一路尋來,到底功夫不負有心人。此前三公子失蹤那些日子,她是什么壞結果都想到了,夜里沾了枕就噩夢連連,如今他安然無恙,她這一場奔波便很值得。
驛丞看了眼天色,對云浠道:“云校尉,天晚了,外頭寒涼,來驛站里歇著吧,小的也要掩門了?!?
云浠問:“這么早就掩門?要是有過往的商客來借宿怎么辦?”
驛丞笑道:“往常到了這個時節(jié),商客早不來了,便是要往金陵去,也會趕著抄近道,不會走這條路。這條路其實也就三公子這樣要大行車馬擺大陣仗的金貴主子走一走,三公子早已走遠了,總不至于掉頭回來吧。”
云浠聽了,應道:“也是。”
她望了眼遠天斜陽,站起身,正欲跟著驛丞回驛站,忽聽不遠處傳來車馬聲。
云浠原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待別過臉,只見曠野里,一列熟悉的人馬不疾不徐地朝驛站這里行來。
八騎禁軍護行的馬車分外熟悉,云浠往前快行幾步,想要迎駕,又慢慢緩下來。
心里有個念頭呼之欲出,引得她不由卻步。
云浠頓在原地,看著馬車行到近前,劉府尹將車上的人迎了下來。
冬日里,滿山盡是枯枝敗葉,可車上下來的人卻穿了一襲青衫,這一點淺淡的蒼蒼色在這蕭條山野突兀的可貴著,可貴連帶著他肩頭的月白薄氅都似染上了云端彤彩,仿佛要將這繽紛的霞光帶下來,連通天地,披往山間。
如此已是人間極景,更不必去看他山河作的眉眼。
程昶由劉府尹引著,朝驛站這里走來。
云浠埋首行禮:“三公子?!?
程昶點了點頭,然后垂眼看她,過了會兒,問:“你是不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