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浠略怔了下,上前去扶羅姝:“你先起身,有什么話去里面說。”
方芙蘭也從侯府里跟了出來,與云浠一起將羅姝扶起,道:“姝兒妹妹傍晚時(shí)分就到了,一直等你等到這時(shí)候,你是——”
她本想問云浠上哪兒去了,余光一掃,落到程昶身上,旋即明白過來,施了個(gè)禮:“三公子?!?
云浠將羅姝與程昶幾人一并請入府中,招來趙五簡略吩咐了幾句,指著阿久,對方芙蘭道:“阿嫂,這就是阿久,我從前與您提過的?!?
方芙蘭微頷首,笑著對阿久道:“阿久姑娘且稍候,我這便吩咐人把阿汀院子的西廂收拾出來?!?
阿久的目光在方芙蘭臉上落定,她大約是病了,臉色蒼白,可五官確是極美的,煙眉將蹙未蹙,桃花似的眼里如藏著一汪春江水,饒是在夜里,也盈盈生輝。
云洛初娶方芙蘭為妻那年,草原上的人都說,宣威將軍的夫人,有沉魚落雁之美。
那時(shí)她還不信,心想再怎么美,能美過阿汀去么?
如今真正見了方芙蘭,才知是人外有人。
阿久一擺手,大喇喇地道:“嫂子不必麻煩,我去阿汀房里湊合一夜就成!”
云浠也道:“阿嫂您的病還沒養(yǎng)好,早點(diǎn)歇下吧,從前在草原上,阿久常跟我擠一塊兒睡的。”
方芙蘭聽了這話,也不多堅(jiān)持,叮囑云浠好生照顧羅姝,與程昶施了個(gè)禮,帶著阿久往云浠的小院去了。
忠勇侯府是有“貴人”的內(nèi)應(yīng)的。
待方芙蘭幾人走遠(yuǎn),云浠去正堂門口看了眼,確定四下無人了,才掩上門,為羅姝倒了一杯水,問:“你讓我?guī)湍闶裁???
羅姝仍是張惶的,她看了眼上首坐著的程昶,捧著水吃了一口,對云浠道:“阿汀,我阿爹他要把我嫁走,嫁給……樊府的小少爺?!?
云浠愣了下,樊府的老爺是國子監(jiān)的祭酒大人,時(shí)年已七十高齡,樊府的小少爺之所以謂之“小”,只因行末,實(shí)則眼下已過不惑之齡,是可以做祖父的年紀(jì)了。
樊小少爺四十年來一事無成不提,聽說私底下還有些骯臟的癖好,府里的幾房小妾莫名就被折騰沒了,頭前有一位夫人,身子一直不好,前兩年也去了,而今羅復(fù)尤要把羅姝嫁過去,是要給這位樊小少爺做續(xù)弦?
“我一聽說阿爹要給我定這門親,就去求過他,求過阿娘,可阿娘只是哭,阿爹和我說,如今求誰都沒用了,這是上頭那個(gè)‘貴人’的意思,他也保不住我。眼下已納了吉,就要過聘了,要不是撞上了年關(guān)節(jié),只怕二月不到,我就該嫁去樊府。阿汀,求求你,幫幫我好嗎?我不想嫁去樊府,嫁給那樣的人,我怕是只有死路一條?!?
官宦人家,女兒一直不如兒子受重視,羅府的女兒多,從前羅姝乖巧聽話,在羅復(fù)尤跟前自然得臉一些,可羅復(fù)尤這個(gè)人,一輩子把仕途看得比身家性命還重,他既投誠了“貴人”,自然不能讓一個(gè)女兒擋去自己平步青云的路。
把羅姝嫁給那樣一個(gè)敗類,羅復(fù)尤雖痛心,但也沒奈何,退一步想,羅姝的名聲已毀,這輩子能不能嫁出去還兩說,眼下能攀上國子監(jiān)祭酒家的小少爺,已算是造化了。
至于她嫁過去后境遇如何,羅復(fù)尤不愿思量,也不肯多思量。
程昶聽了羅姝的話,倒是不意外。
她為“貴人”所利用,幫著他設(shè)局伏殺過他,而今她即便出了刑部大牢,日子怎么會好過?
那個(gè)“貴人”心狠手辣,區(qū)區(qū)一名女子何足掛惜?早日封口了事。說不定連嫁去樊府都是個(gè)幌子,等把迎親禮一過,日后指不定能不能活命呢。
畢竟嫁給那樣一個(gè)敗類,活不長久也正常。
云浠也已聽明白了,她問羅姝:“其實(shí)你不是來找我的吧?你真正想找的人是三公子?!?
羅姝捧著水,半晌,低低應(yīng)了聲“是”。
她有點(diǎn)不敢看程昶,那日,程昶在刑部大牢里審她的情形猶令她心生畏懼,可“貴人”和三公子不對付,眼下貴人要置她于死地,她想要求生,只有硬著頭皮來找程昶了。
羅姝吃了口水,小心翼翼咽下,仿佛生怕動靜大了就會惹程昶不快似的,解釋道:“我不能直接去琮親王府,想著,阿汀你與三公子走得近,或許能幫我?guī)Ь湓?。沒想到……今日竟在這與三公子撞上了?!?
她將杯盞放下,擱在膝頭的手張開又收緊,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快步走到程昶跟前,就勢要跪,只聽程昶淡淡道:“我為什么要相信你?”
他此前錯(cuò)信她,已被害過一回了。
這一回,為什么還要信她?
羅姝忙道:“我、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三公子您?!?
“你知道什么?”程昶問,“你知道姚素素是怎么死的嗎?”
羅姝搖搖頭。
程昶道:“和你一樣,知道得太多了?!?
那個(gè)“貴人”既然能在姚素素的牙關(guān)里塞一枚“耳珠”冤羅姝入獄,說明他一定與姚素素的死有關(guān)。姚素素一個(gè)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貴人”還能因?yàn)槭裁炊鴼⑺?
想都不用想,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亦或者,知道了不該知道的。
“姚素素貴為樞密使之女,當(dāng)今皇貴妃的表侄女,他說殺就殺了,所以你要想想,你該要告訴我什么,才會讓我覺得你值得相信?!背剃频馈?
換之,他要真正的,有價(jià)值的消息。
程昶問:“忠勇侯的冤情,你知道嗎?”
羅姝搖搖頭:“不知道?!?
“那沒有意義了。”程昶道,“你回吧?!?
“可我、可我知道故太子身隕的真相!”羅姝見程昶不愿相幫,情急之下也顧不上會否犯了忌諱,“故太子他不是急病死的,他是……他是被人下了毒!被人害死的!”
此出,程昶眉頭一蹙:“真的?”
他語氣微緩,又問:“你怎么知道?”
“那日我去求阿爹不要將我嫁去樊府,在書房外,隱約聽到他在和人說話,語中提及故太子,又說什么毒發(fā)身亡,那人還說,要早日把那些證人了結(jié)了?!?
程昶聽了這話,若有所思。
照刀疤人毛九臨終前所指,他被“貴人”追殺,是因?yàn)橹懒艘粋€(gè)“天大的秘密”,而這個(gè)秘密,大約與忠勇侯府有關(guān)。
老忠勇侯的戰(zhàn)死,招遠(yuǎn)叛變,累及故太子急病身亡,程昶近日苦查忠勇侯的案子,自然也查了查故太子程旸的死因。
只不過,宮中提及程旸的卷宗無外乎是些歌功頌德的,末了至繁至簡提一句“病亡”,再找不出其他,且程旸死后,就連當(dāng)年在東宮侍奉他的一眾侍婢也無蹤跡了。
宮里有人猜,或許是昭元帝悲極盛怒,一并賜死了。
程昶道:“依你所,故太子若系人投毒致死,陛下難道不查?為何竟會對外說是‘病亡’的?”
“這我不知?!绷_姝道,“但三公子請信我,我說的,字字句句都是真話。且我還聽說,那幾個(gè)能證明故太子被投毒的證人,如今就被關(guān)在,關(guān)在……”羅姝細(xì)想了想,“關(guān)在明隱寺?!?
屋外忽然傳來一聲細(xì)微的動靜。
若不仔細(xì)聽,還以為是院中的蟲鼠。
但云浠常年習(xí)武,耳力極好,哪能分辨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