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昶到了刑部,刑部的人說,戶部尚未將算好的賬冊送來,又說:“三公子若是急著要,下官這便過去催催他們?!?
程昶是挺急的,今日已是二月初三,云浠出征的日子雖未定下,但無論怎么算,至多只余十來日了。
他道:“不必,我去戶部。”
到了戶部,門前的小吏與他揖了揖,說:“殿下您來了。”又道,“今日陵王殿下也在呢。”
陵王雖轄著戶部,但他職位不高,僅領(lǐng)著郎中的銜,比程昶的侍御史還不如。他到底是皇子,戶部凡有賬冊,大都會交給他過目,前陣子昭元帝因鄆王賑災(zāi)的案子在金鑾殿上申斥過他,他近來不敢怠慢,常來戶部督促賬目清算。
他今日穿著一身湖藍公服,腰間掛著魚袋,沒有佩玉,人卻如玉一般俊美溫雅,見了程昶,有些意外,問:“明嬰?你怎么過來了?”略一思索,猜到他的來意,又說,“這些賬冊已清算好了,我讓人再核對一遍,省得出差錯?!?
程昶一點頭:“有勞殿下?!?
他并不耽擱,找了一張空著的書案坐下,拿了卷已算好的賬冊看起來。
半盞茶的工夫過去,戶部小吏在一旁打揖道:“三公子殿下,賬目已核算好了,小的是直接給您送去御史臺么?”
鄆王的案子由三司立案,但主審不在御史臺,而是在刑部,賬冊拿去御史臺,只是方便了他一人,刑部那里要過目,往來送一趟,要耗去小半日光景。
程昶道:“送去刑部。”
小吏稱是,招來幾人抬賬冊,陵王見程昶要走,放下手里的事,說:“明嬰,我同你一道過去?!?
兩人沿著廊道,并肩而行,陵王道:“上元節(jié)那日,太奶奶宮里吃元宵,明嬰你怎么沒過來?”
程昶道:“本來是打算去的,但御史臺西所離宮所太遠了,沒趕得及。”
陵王點頭,想起一事,又笑說:“太奶奶沒見著你,好一通生氣,還是余家那位二姑娘說你這是知上進,才把太奶奶哄開懷了。吃過元宵,照規(guī)矩要放祈天燈許愿,太奶奶讓余家二姑娘幫你放一盞,她卻推拒,說你自有你的心愿,不是她能幫你許的,急得太奶奶罵她不靈光。后來還是周家的五哥兒幫你放的。周家的五哥兒,你記得嗎?”
程昶記得,他聽太皇太后提起過,他兒時常與余凌、周洪光家的五哥兒,一起伴在太皇太后身邊,還曾同去明隱寺玩。
程昶道:“我記得他父親差事上犯了糊涂,有些年頭不曾進宮看太奶奶了,怎么今年竟來了?”
“聽說是太奶奶讓步,托人去周府捎了個意思,周家人聞弦歌,知雅意,就把五哥兒送進宮來跟太奶奶請罪了。”陵王道,“你兒時與他最玩得來,怎么,他沒與你提嗎?”
程昶道:“沒提。”
陵王本就不是個多話的人,見程昶說話興致不高,便沒再另起話頭。
太子身故后,陵王是這宮里的皇長子,又系皇貴妃所出,照理地位最尊,可他差事一直辦得不盡如人意,偶爾出些差池,不說有大過,功勞定然是談不上的,因此反被鄆王后來者居上。
程昶聽府里的小廝提過,他兒時與陵王鄆王的私交都不錯,長大后,大約因他越長越混賬,漸漸也就沒兒時那么親近了。陵王是長兄,偶爾程昶行事出格了,還會管教申斥他,鄆王則純粹在一旁看戲。
不過三人到底是堂兄弟,這些年除了正經(jīng)宮宴,私底下偶爾也聚聚,不算斷了來往。
到了刑部,刑部的郎中正在跟云浠說忠勇侯的案子,一回頭見到程昶與陵王,連忙跟云浠一起過來拜道:“見過陵王殿下,見過三公子殿下?!庇謫枺岸坏钕略趺从H自過來了?”
戶部的小吏將賬目抬入刑部署內(nèi),陵王道:“本王過來送賬冊,順道問一問案子的進度?!?
當年鄆王暗中調(diào)糧,他有失察之責,眼下關(guān)心一下案子也屬分內(nèi)應(yīng)當。
刑部郎中道:“巧了,云將軍也是過來打聽案子的?!?
他說著,把忠勇侯案子的近況與云浠、陵王從頭說了一遍,末了道:“三公子殿下做事細致,當年各部案宗上的疏漏與疑點,殿下他已整合得差不多了,眼下尚缺一些證據(jù)。驛站那邊,近的譬如淮南,淮西一帶已回了函,西北的要再等等,至于證人,除了早前白云寺清風院那兩個統(tǒng)領(lǐng)呈交過證詞,另外就是要等忠勇侯舊部回京?!?
陵王點頭,問:“父皇可曾過問過此案?”
“過問的。”刑部郎中道,“陛下他幾乎日日都問?!?
他遲疑了一下,又說:“昨日尚書大人把目下已得的證據(jù)證詞整理成案宗呈到文德殿,陛下盛怒,非但下令將鄆王禁足在王府,還停了樞密使姚大人的職。尚書大人回來后說,若非姚大人年前痛失愛女,陛下大約是要立刻將他革職問罪的?!?
陵王與云浠一了一下頭。
眼下昭元帝的態(tài)度已很明顯了,重處姚杭山,輕罰鄆王。
畢竟程昶在金鑾殿上沒提鄆王給故太子投毒的事,鄆王又是個有嗣的皇子,當年暗中調(diào)糧這一口黑鍋交給姚杭山一人背了,鄆王必然是能保命的。
但他也只是保命,儲位上頭是無望了。
云浠聽刑部郎中說完,道:“多謝大人相告?!?
一時語罷,陵王辭說回戶部,先一步走了,程昶取了一份賬冊,打算帶回御史臺看,走到門前看云浠仍在,便問:“一起?”
其實云浠就是在等他。
她得了琮親王府的金茶匙,一直想要還給他,奈何至今沒找著合適的機會,眼下她就要出征了,今日進宮,想著或能見到程昶,特地將茶匙帶在身邊。
云浠點頭:“末將送殿下回御史臺?!?
六部與御史臺是相鄰的,從刑部回御史臺,沿著一條廊道直走下去就是,然而程昶出了刑部,卻指著階沿下的一條小石徑道:“走這邊?!?
初春的天,萬物復(fù)蘇,石徑旁三兩花樹正開了花,顏色新得很,兩人默走了一段,程昶問云浠:“什么時候出征?”
云浠道:“具體日子還沒定下來。等定好了,我與三公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