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楚兩軍對峙于瓜州渡,皆按兵不動,三日,淮西告急,長孫冀麾下崔玨部攻壽春,徐州大營董山部攻鐘離,鐘離五日乃陷,郡守朱某,都尉陳某被俘不屈,皆殉死。兩軍合攻壽春,壽春乃淮南重鎮(zhèn),欲得淮南,必得壽春。時,陸燦長子云奉命助石觀守壽春,云年十三,武勇過人,淮西軍民聞云在,皆曰,大將軍必不棄吾等,乃戮力死戰(zhàn),雍軍寸步不能進(jìn)。——《資治通鑒-雍紀(jì)三》鐘離城終于拿下了,可是董山完全沒有一絲歡喜,整整五天,僅有三千守軍的鐘離城讓他飽嘗了碰壁之苦,三萬大軍日夜攻城,明明顯得那么軟弱的鐘離,卻是始終不曾屈服,外城陷落了,退到內(nèi)城,內(nèi)城陷落了,便逐寸逐寸的巷戰(zhàn),這小小的鐘離城,幾乎吸干了雍軍的鮮血。坐在鐘離郡守府衙的大堂上,望著被士卒連推帶搡押來的鐘離郡守,董山深吸了一口氣,道:“你抵抗大雍天軍,罪在不赦,若肯歸降,本將軍便暫且饒你性命,若是不降,休怪我用你的人頭祭奠我麾下將士的英靈?!辩婋x郡守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他大笑道:“朱某乃國主頭開恩科的探花,深受國恩,焉能屈膝降敵,要殺就殺,何必多?!倍酱笈?,道:“將他拉到門前處斬,成全他的忠義?!蹦切┸娛客浦强な厝チ耍搅斯傺瞄T前,將那郡守按倒在地便要行刑,這時候,一個頭盔散落,狼狽不堪的將領(lǐng)被雍軍捆綁著送到此處,見到那郡守將被處斬,那將領(lǐng)嘶聲問道:“郡守大人,你為何定要死守不退,又不肯從上命歸降?”那朱姓郡守道:“我受朝廷之命牧守鐘離,豈能棄城而逃,且雍軍攻勢猛烈,若是存了求生之念,鐘離早已陷落了,想要退守,談何容易,何況這么多將士已經(jīng)先行一步,本郡守如何能夠讓他們久等。大將軍雖然寬宥,但是你我都是南楚臣子,怎能不為國舍命?!闭f罷,那朱姓郡守引頸受剹。那將領(lǐng)聽了嘆息道:“郡守大人一介文士尚且以身殉國,何況是陳某這等武人呢?”他被俘之后,本來存了投降之心,見到郡守殉死,再也不能貪生,進(jìn)到堂內(nèi),董山雖然出勸降,他卻是一不發(fā),董山不耐,也下令將他處死,那將領(lǐng)至死再無一。在鐘離修整一日之后,董山帶著徐州軍趕到了壽春,距離壽春還有二十里,南陽大營崔玨已經(jīng)派出使者親迎,這次攻打壽春,南陽大營才是主力,不過因為南陽大營將士對淮南地理不熟,所以朝廷才決定由裴云派出一部人馬支援長孫冀。不過董山和崔玨倒是舊識,兩人都曾在齊王麾下效力,數(shù)年前才各奔前程的。那個前來迎接的親衛(wèi)是崔玨族侄崔放,也是董山舊識。他策馬上前,上下打量了崔放片刻,朗聲笑道:“好小子,幾年不見,你已經(jīng)這么大了,怎么樣,戰(zhàn)況如何,你叔父身體如何?”那年輕親衛(wèi)也笑道:“董叔,我叔父身體很好,戰(zhàn)況很激烈,壽春守軍幾乎是不要性命的抵抗,叔父正覺得兵力不足,你們來了可就好了?!倍叫闹幸徽穑磥韷鄞哼@里也不輕松啊,隨即他肅然道:“徐州大營副將董山奉淮南節(jié)度使裴將軍之命前來聽從崔將軍調(diào)遣?!蹦切攀挂姞钜舱溃骸澳详柎鬆I平遠(yuǎn)將軍崔玨,奉長孫將軍之命攻壽春,屬下崔放,奉將軍命迎接董將軍?!眱扇苏f罷相視一笑,董山傳令讓麾下將士先去扎營,自己帶了幾個親衛(wèi)跟著崔放去陣前尋找崔玨去了。壽春城前,煙火彌漫,三十余歲年紀(jì)的崔玨皺著眉望著前方,他本是一個相貌端正的男子,可惜容貌卻被面頰上的一道刀疤破壞無遺,董山策馬來到陣前的時候,正見崔玨用馬鞭指著壽春城上道:“令敢死營登城,從那里上,那里必然有敵軍大將,否則守軍不會如此頑強(qiáng)?!避娏顐飨拢欢鄷r,一營帶著肅殺之氣的青甲軍士向壽春城奔去。董山自然知道這些是犯了軍法的軍士,或者干脆就是充軍的囚犯,若是能夠立下大功生還,便可恢復(fù)自由之身,所以作戰(zhàn)之時都是奮勇爭先,最是勇猛不過,雍軍各軍中都有這樣的建制存在。這時崔玨已經(jīng)發(fā)覺董山來了,回頭笑道:“鐘離已經(jīng)攻破了?我可還在這里焦頭爛額呢?!倍皆隈R上一揖道:“崔大哥,一向可好,你就別打趣我了,一個小小的鐘離我攻了五日,結(jié)果連一個重要的俘虜都沒有到手。”崔玨奇怪地道:“怎么,守將和鐘離郡守都戰(zhàn)死了么?”董山慚愧地道:“本來都被我俘虜了,卻是我一時火起,將他們都斬了。”崔玨微微一愣,笑道:“這也不算什么,裴將軍也不會因為這件事情責(zé)怪你,多半還會替你掩飾一二,不過淮西的南楚軍果然是驍勇善戰(zhàn),你的軍隊先休息一下,明日和我一起攻城,也不知敢死營能不能將那里的守軍重創(chuàng)?!闭f罷他提鞭指向壽春城,董山也向上望去。只見敢死營的軍士已經(jīng)頂著箭雨滾石登上了城頭,似乎沒有什么阻礙,董山一皺眉,道:“看起來似乎很容易?!贝瞢k也疑惑地道:“奇怪,這些天我攻城多次,每次從這個方向都十分艱難,就是上了城頭,也是沒有一人能夠生還,怎么今次這樣輕易。”兩人眼看著敢死營勇士的青甲消失在跺口,都生出莫名的感覺,這一次的攻擊定然不會成功。就在這時,壽春城頭突然傳來混雜著慘叫的廝殺之聲,而在那里的跺口又出現(xiàn)了南楚軍的身影。崔玨和董山面面相覷,崔玨苦笑道:“想不到這一次他們卻是用了請君入甕的詭計?!倍絿@息道:“想必是他們也知道敢死營的厲害之處,所以索性讓他們攻了進(jìn)去,慢慢殲滅他們,我們看不到實際的戰(zhàn)況,若是想根據(jù)那里的戰(zhàn)況決定下一步的攻勢,所作出的任何決定都可能是錯誤的,守衛(wèi)那里的將領(lǐng)必然是自信十足且頗富計謀,可是我見帥旗不在那里,想必是個尋常將領(lǐng),壽春城也當(dāng)真是人才濟(jì)濟(jì)。”崔玨知道這次敢死營恐怕是自投羅網(wǎng)了,但是畢竟敢死營必定還在苦戰(zhàn),勝敗未可預(yù)料,所以還是調(diào)派重兵趁機(jī)搶城,傳令下去之后他苦笑道:“誰說不是,裴將軍在淮東勢如破竹,我們在淮西卻是步步艱難?!倍桨参克溃骸斑@可怨不得你我,淮東軍糜爛已非一日,裴將軍數(shù)年來派了無數(shù)斥候到淮東探查軍情,對于淮東將領(lǐng)早已了如指掌,若非如此,裴將軍怎會孤身涉險入楚州大營行刺敵軍主將呢?!贝瞢k一邊留意著壽春城頭的情形,一邊笑道:“我可是聽說,皇上下了旨意申斥裴將軍,不許他再涉險行事,差一點就將他獨自奪取楚州大營的功勞也給抹去了?!倍讲粸橐獾氐溃骸皩④姴挪粫旁谛纳?,不過暫時想必是不會再輕身涉險了?!眱扇苏f著閑話的時候,城頭上廝殺之聲已經(jīng)消失了,崔玨微微苦笑,知道自己賦予重望的敢死營已經(jīng)全軍覆沒了,便傳下軍令,緩下攻勢,這一次的攻城又失敗了。城頭之上,陸云喘著粗氣坐倒在地上,看著重圍中橫七豎八的雍軍敢死營尸體,再看看手上已經(jīng)卷刃的鋼刀,身上血染戰(zhàn)袍,地上血流成河,方才這場廝殺可是讓他從鬼門關(guān)打了一個轉(zhuǎn),若不是兩個軍士拼著一死替他擋住了敵人的刀劍,只怕他已經(jīng)人頭落地了。雖然他是將門之子,又是內(nèi)外兼修,雙臂神力,可是和這些悍不畏死的軍士比起來,還是差些氣勢,想到此處,不僅有點后怕,自己這請君入甕之計差點成了引狼入室??墒沁@有什么辦法,明明知道來敵是敢死營的勇士,若不將他們圍起來殲滅,而只是抵抗敵軍的強(qiáng)攻,只怕會被敵人攻破防線的。將戰(zhàn)場清掃了一下,負(fù)責(zé)防守這一帶的將領(lǐng)陳明走了過來,笑道:“少將軍,果然好計策,我們從前也和敵軍的敢死營做過戰(zhàn),若是沒有三倍以上的損失,是不可能消滅敢死營的,這次我們損失少了一多半?!标懺颇樕弦患t,道:“都是大家拼力死戰(zhàn),我不過是出個主意罷了?!标惷髋呐乃募绲溃骸安焕⑹谴髮④娭樱覀儗④娕扇苏埬氵^去一趟。”陸云猶豫了一下,道:“現(xiàn)在方便么,敵軍還在攻城呢?”陳明笑道:“沒關(guān)系,雍軍已經(jīng)勢弱了,這一天又可以順利撐過去了?!边@時一個軍士高聲喊道:“不好了,敵軍打出了徐州大營的旗號,鐘離完了。”陸云和陳明都是一驚,幾步跑到城跺前向下望去,只見雍軍的中軍帥旗旁邊,又多了兩面大旗,一面是徐州大營的旗號,另一面旗幟上面有一個大大的“董”字,陸云渾身一震,明明知道鐘離陷落是遲早的事情,可是真的知道仍然是這樣難以接受。這時,雍軍中有人高聲喝道:“我軍已經(jīng)攻陷鐘離,鐘離郡守和鐘離都尉的人頭在此,壽春守將聽著,若是不降,一旦城破,爾等也將懸首城門?!闭f著有人用旗桿挑起兩個人頭立在陣前。城上的守軍一片嘩然,士氣一時間滑落了許多,許多將士涌到城墻邊,向下望去,看見高挑的人頭,雖然看得不甚清楚,可是城頭上已經(jīng)是一片愁云慘霧。這時,陸云身邊突然傳來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的聲音,陸云偏過頭望去,只見陳明滿目怒火殺氣,望著雍軍中軍的“董”字大旗,臉上的神情悲慟莫名,眼中一滴滴落下淚來。他心中疑惑,向左右看去,一個軍士低聲道:“鐘離陳都尉是陳大哥的兄長?!标懺埔宦曮@叫,黯然地看向陳明。這時候只見陳明躍上城跺,高聲道:“城下的賊子聽著,你們殺了我兄長,我陳明拼著性命也要報此血仇,兄弟們,干什么垂頭喪氣,朱郡守和陳都尉已經(jīng)為國盡忠,難道我們還要讓他們在閻王爺面前笑話我們貪生怕死么?”從壽春正面的帥旗下,一個低沉有力的聲音道:“誓死守城,殺敵雪恨?!眽鄞菏剀娐劼曇搽S之高呼道:“誓死守城,殺敵雪恨!”聲音驚天動地,再也沒有方才的悲慟消沉。城下的崔玨和董山相視一眼,打擊敵人士氣的計策失敗了。崔玨一皺眉,對一個親衛(wèi)使了一個眼色,那個親衛(wèi)是有名的神箭手,在長孫冀麾下,擅長箭術(shù)的將士本就特別多些。他領(lǐng)會了崔玨的意思,策馬上前,在幾個軍士的掩護(hù)下,一箭向城上射去,這一箭如同流星電閃,幾乎看不清箭影,三百步距離轉(zhuǎn)瞬穿越,向仍然站在城跺上的陳明射去。陳明仍在望著兄長首級流淚,絲毫沒有留意雍軍的暗襲,城上眾軍都是大聲呼叫道:“小心!”但是比起他們示警的叫聲更快地是兩道箭影,從陳明身后和帥旗所在之處分別射出,這兩道箭影幾乎是同時射中那支偷襲的箭矢,那支箭矢斷成了三截,那兩道箭影也是反彈而回,可見力道上要差一些,城上的守軍都是高聲叫好,城下雍軍卻也高聲叫道:“好箭法!”雍軍本來就不吝于對敵人的贊譽(yù),不過他們的戰(zhàn)意不僅沒有削弱,反而更加旺盛起來,都是躍躍欲試。崔玨和董山都是露出苦笑,城上敵軍士氣正旺,己方雖然也被挑起了戰(zhàn)意,可是若是這個時候繼續(xù)攻城,除了增加損失之外,是絕對不可能成功的,看看天色,兩人同時決定收兵。望著緩緩?fù)巳サ挠很?,陸云放下弓箭,心中感嘆道,怪不得大雍多年來可以在群雄環(huán)伺下屹立不倒,只見這些軍士竟替敵軍喝彩,而又絲毫不曾減弱氣勢,反而更加生出斗志,就知道即使是父親麾下的精兵也比不上他們,終究是缺少這般的信心和堅定。這些雍軍,只怕失去了主將仍然能夠進(jìn)退有序,而若是父親出了什么意外,江夏大營和九江大營都會群龍無首,慌亂失措。在陳明的謝意和其他將士的贊頌聲中,陸云好奇地問道:“不知道方才是誰和我同時發(fā)箭的,我怎么不記得石將軍身邊親衛(wèi)有這樣的高明的箭手呢?”那些將士聽了,突然都露出詭秘的笑容,陳明已經(jīng)從喪兄的悲痛中掙扎出來了一些,強(qiáng)笑道:“少將軍,反正我們將軍正在那邊等你呢,你何不過去看看呢?”陸云心道也是,就向那邊走去,不多時走到帥旗之下,只見淮西主將石觀正在那里吩咐整修城墻,準(zhǔn)備明日的作戰(zhàn)。陸云的目光卻是一下子就落到了站在石觀身邊的一個少年身上,那個少年年紀(jì)和他相仿,相貌和石觀有七成相似,只是眉宇間秀氣許多,石觀本就是相貌堂堂,那少年自是俊美端秀,雖然不如陸云雄壯,可是腰間佩劍,肩上掛弓,一身劍氣隱隱,英姿颯爽。陸云一見這少年便覺得惺惺相惜,心中覺得定是這少年射了方才那一箭,但是不便先和他說話,上前對石觀施禮道:“將軍傳喚,陸云姍姍來遲,請將軍恕罪。”石觀看了陸云一眼,笑道:“云侄果然是年少英杰,箭術(shù)超群,用兵也頗有章法,不愧是大將軍虎子,你也不要過于客氣了,我在鎮(zhèn)遠(yuǎn)公老將軍麾下多年,和你父親也是兄弟相稱,如今雖然權(quán)位懸殊,不過想來你叫我一聲世伯還是應(yīng)當(dāng)?shù)?。”陸云原本是因為這位石將軍嚴(yán)肅可畏,一直不敢使用這樣親切的稱呼,只是按照軍中的規(guī)矩稱呼他將軍,今日見石觀神態(tài)和藹,心中一寬,下拜道:“侄兒陸云拜見世伯?!笔^伸手相攙,指著那個俊秀的少年道:“這是我的女兒石繡,自幼頑劣,被她祖母、娘親當(dāng)成男孩養(yǎng)大的,比你大一歲,你就叫她姐姐吧?!标懺频纱罅搜劬?,這怎么可能,這個少年雖然俊秀非常,可是眉宇間英氣勃勃,完全沒有一絲女孩兒家的嬌柔溫婉,怎么可能是個少女。石繡見狀冷冷一笑,上前就是一腳踢去,正中陸云的小腿,陸云痛得一個踉蹌,差點叫了出來,石繡怒道:“瞪著眼睛看什么,還有,不許叫姐姐,若是你敢亂叫,可別怪我砍你十劍八劍?!笔^只裝作沒有看見,撇開兩人繼續(xù)安排軍務(wù),他這個女兒自幼男裝,哪有半分女孩子的模樣,若非如此,怎會明年就要及笈了,卻還沒有許人,就連自己麾下的將士也都乖乖叫她少爺或者少將軍,有些人甚至都不知道石繡原本是一個女孩兒,不過他總不能對陸云說自己有個兒子吧,而且這幾日通過對陸云明里暗里了解,他心中倒有一個想法,只不過不知道是否高攀,所以一上來就說明了石繡的身份。這兩個少年少女自然不明白他的心意,見石觀忙著處理軍務(wù),石繡扯著陸云到一邊去,威脅利誘,不許他以姐姐相稱。石繡上面本來有一個兄長,只是年幼夭折,所以石繡出生之后,石觀為了安慰母親和妻子,就將石繡當(dāng)成兒子教養(yǎng),石繡也是性子像極了父親,女孩兒擅長的女紅之類一概不通,對于弓馬武藝卻是一學(xué)就會,后來又拜了一位從蜀中避難而來的峨嵋高手學(xué)習(xí)內(nèi)家拳劍,小小年紀(jì),武功已經(jīng)出類拔萃。她性子剛強(qiáng),不喜歡和那些同齡少女一起做女紅,只喜歡使槍弄劍,走馬射獵,一見陸云也是小小年紀(jì)便武藝高強(qiáng),心中生出意氣相投之念,相談片刻,兩人已經(jīng)是笑宴宴,和樂如同手足。第二日,崔玨和董山重整旗鼓,再次攻城,這一次兩人也不理會什么攻心和士氣的事情,只是中規(guī)中矩的攻城,抓住每一個破綻,捕捉每一個時機(jī),在如同細(xì)水長流的攻勢中,不時發(fā)起狂風(fēng)暴雨似的攻擊,夜襲、突襲,無所不用其極,石觀也是毫不示弱,守城時穩(wěn)如磐石,夜里也趁機(jī)偷營截寨,整整十二天,兩軍幾乎是將所有攻城守城的手段一一演練了一遍。借著堅城的保護(hù),壽春守軍可以說和雍軍實力相當(dāng),戰(zhàn)力上面,雍軍雖然強(qiáng)些,但是淮西軍也不是弱者,可以說雙方拼得就是士氣和毅力。這方面壽春守軍也不欠缺,陸云這些日子幾乎是敵軍從哪里主攻,他就到哪里去守城,從初時的稚嫩,到后來的成熟,他成了南楚軍千里挑一的勇士,就是下面攻城的雍軍,也知道壽春有一位年紀(jì)不大的神箭手,少年勇士。這樣的陸云成了壽春軍民心中的支柱,只要陸云在這里,那么就一定會有援軍,陸云小小年紀(jì)就這樣勇猛,陸大將軍一定是名不虛傳,只要援軍一到,就可以擊敗雍軍。這樣的念頭讓每一個淮西將士都悍不畏死,也讓壽春成了雍軍心目中收割人命僅次于襄陽的修羅場。石繡也沒有絲毫示弱,對于陸云,她有著極強(qiáng)的較量意識,她的寶劍雕弓,收取的性命不比陸云少多少,而且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兩人都穿著同樣的盔甲,身量相仿,有著同樣出神入化的箭術(shù),雖然一使刀,一使劍,可是在雍軍眼里,他們被當(dāng)成了同一個人,所以壽春的少年勇士瞻之在左,忽而在右,成了雍軍心目中頗為神秘可怕的眼中釘。十一月二十日,酉時,雍軍終于停止了攻勢,再次毫無所獲地退走了,陸云望著遠(yuǎn)去的雍軍,這些日子,因為南楚軍的襲營,雍軍已經(jīng)將大營挪到了十里之外。陸云疲憊不堪地活動了一下麻木的四肢,將手中的橫刀丟落,他自己的鋼刀早已毀去,這柄刀是從攻城的雍軍手中多來的,用得卷了刃自然丟掉即可。這時候,石繡大踏步走了過來,她身上的戎裝也是盡被血染,在守城或者襲營的時候,兩個人頗有默契地不在一個地方出現(xiàn),但是冥冥中似乎有無形的力量讓他們彼此牽絆,即使隔著千人萬人,似乎也能夠感覺到對方的存在?!C上前對陸云道:“云弟,今晚還去劫營么?”陸云搖頭道:“玉錦,今天不行,連續(xù)劫了三日,今天雍軍一定會有防備,我已經(jīng)跟伯父說過了?!痹谟很姾湍铣姳舜送禒I襲城的過程中,陸云表現(xiàn)出了十分機(jī)敏的直覺,選擇劫營時機(jī)十分恰當(dāng),而且敵軍若有埋伏,陸云總能在斥候探查之前便生出不妥的感覺。就連陸云也覺得奇怪,是不是在長安上了太多的當(dāng),讓他變得這般敏感。至于稱呼石繡“玉錦”,則是因為石繡不許他稱呼姐姐,直接稱呼名字又覺得失禮,所以陸云索性稱呼石繡的表字,這是半年前石繡的師父離去之前贈給她的字。石繡點點頭,無所謂地道:“好吧,那么咱們回去吧,這一身血衣穿著多不舒服?!闭f完不耐煩地聳聳肩,這個姿勢若是別的女子做來必定粗野難看,可是石繡做來,卻有一種灑脫不羈的感覺,更何況她本就穿著男裝,活脫脫一個少年將軍,哪里有半分女兒情態(tài)。這本是陸云看慣的動作情態(tài),可是不知怎么,今日陸云心中突然一顫,竟然想起了原本已經(jīng)在記憶中深藏的昭華郡主江柔藍(lán)。初次相見,柔藍(lán)也是穿著男裝,可是和石繡不同,她雖然穿著男裝,卻是那般的嬌俏端麗,她的氣質(zhì)純凈,如同清泉一般明晰,或許是身份的緣故,她的光芒是那般耀眼,雖然沒有嬌縱之氣,甚至可以說是善解人意,天真無邪,可是陸云總覺得柔藍(lán)有一種仰之彌高,望之彌遠(yuǎn)的氣質(zhì)??墒茄矍斑@個少女,卻讓陸云有一種親切的感覺,如手足,如骨血,不可分割,兩人相處之時,幾乎不需語,就可以溝通無礙。石繡看看莫名其妙發(fā)呆的陸云,習(xí)慣性地一腳踹去,陸云下意識地想避開,可是不知怎么看到石繡帶著嗔意的目光,身軀便移動不了,結(jié)果被踢得結(jié)結(jié)實實。陸云一聲慘叫,引得眾將士掩嘴偷笑,這樣的好戲這些日子總在上演,他們早已經(jīng)看得熟了。這時,石觀身邊的親衛(wèi)奔過來道:“少將軍,少爺,將軍召你們過去?!标懺坪褪C奇怪地互望一眼,然后陸云不再揉腿,直起身來,和石繡一起向石觀所在的方向走去,到了石觀處,見他左臂上停著一只灰羽紅睛的信鴿,陸云心中一動,上前驚喜地問道:“伯父,可是反攻的時候到了?”石觀微微一笑,將手中的一張細(xì)綿紙遞給陸云,陸云拿過一看,只見上面繪著只有一個鐵劃銀鉤的“戰(zhàn)”字,下面蓋著南楚大將軍陸燦的金印,除此之外字條一角還有一個小小的“丙”字,陸云只覺得心中狂喜,再也說不出話來。石繡在旁邊看的迷糊,索性搶過字條,翻來覆去地看著。陸云向石觀施禮道:“伯父,陸云也想隨伯父上陣殺敵,請伯父準(zhǔn)許?!笔^微微一皺眉,守城的時候陸云自然可以參加,偷營的時候也不妨事,可是反攻在即,戰(zhàn)陣之上,刀槍無情,若是陸云有個閃失,自己可怎么向大將軍交待?見他猶豫,陸云連忙道:“伯父,您也知道,我是遲早都要上陣殺敵的,這些日子我的武藝您也見了,這次上陣我一定緊跟著伯父,絕不會擅自沖殺?!边@時候石繡將字條看了半天也不明白其中含義,便又還給了陸云,陸云這時正在滿懷熱望地望著石觀,卻是極為順暢地接過字條,見到兩人之間的小動作,石觀不由一笑,心道,我這丫頭終于可以嫁出去了,罷了,這小子遲早也要上陣的,跟著我總比跟著別人好,便道:“好吧,你準(zhǔn)備一下馬匹武器,到時候跟在我身邊護(hù)衛(wèi)?!边@下石繡可聽明白了,原來是要出城作戰(zhàn)了,連忙道:“爹爹,我也要上陣殺敵。”這次石觀可不答應(yīng)了,怒道:“胡鬧,一個女孩子,馬上就要嫁人了,也不知道學(xué)些中饋之事,就知道舞刀弄劍,這次不行,乖乖呆在城里。”石繡扯著父親戰(zhàn)袍道:“爹爹,我哪里比云弟差,他都能上陣,我為什么不能,最多我也呆在爹爹身邊護(hù)衛(wèi)就是了,再說我可不嫁給那些娘親選的官宦子弟,要嫁便嫁給能夠和我一起上陣殺敵的英雄好漢。”說到最后一句,她的臉上也有了一絲羞意,可是雙目目光炯炯,竟是沒有一絲退縮。陸云被她神光所攝,不由道:“伯父,玉錦武藝那樣出眾,就讓她一起吧,在戰(zhàn)場上我一定會好好保護(hù)她的。”誰知石繡不領(lǐng)情,飛腳踢去,道:“誰要你保護(hù),我武藝比你差么?!标懺撇桓议W躲,只是苦著臉硬受了這一腳。石觀忍住狂笑的沖動,再看看石繡一副你不讓我上陣,我便自己跟去的模樣,心道,也罷,還是留在自己身邊放心些,便道:“好吧,你們兩個一起都去,不過不許離開我的左右?!标懺坪褪C都是十分欣喜,自然而然牽著手跑去整理馬匹和兵器,渾然沒有察覺應(yīng)該避嫌。石觀眼中閃過喜悅的神色,然后面色沉靜下來,又看向那張字條,“丙”,那么至少已經(jīng)失落了“甲”、“乙”兩份傳書,雍軍的防范很嚴(yán)密啊,不過就算是字條落入雍軍之手又有什么關(guān)系,這張字條不過是個信號罷了。第二日,陸云和石繡都是全副披掛,偏偏一日都沒有任何意外,雍軍和南楚軍都已經(jīng)熟悉了對方的戰(zhàn)術(shù),幾乎是敵軍一動,便知道如何應(yīng)對,廝殺雖然慘烈,卻是全無新意。日落時分,崔玨隨手丟去手上的兩張字條,道:“果然是無稽之談,定是南楚軍有意迷惑人心,陸燦就是天大的膽子,現(xiàn)在也不敢離開京口?!币魂囷L(fēng)吹過,那字條在風(fēng)中翻轉(zhuǎn),露出上面的金印。十一月二十一日,石觀仍然令將士披掛好,準(zhǔn)備隨時出戰(zhàn),更是抽出一部精兵,讓他們養(yǎng)精蓄銳,雙方戰(zhàn)到午時,太陽移到南面的天空,今日是難得的晴朗天氣,雖然冬日天氣有些寒冷,可是城上城下的將士都是汗透重衣,雙方都已經(jīng)是強(qiáng)弩之末,幾乎全憑毅力在苦斗,十幾日毫不間斷的攻守,實在是消磨人的體力和意志。崔玨和董山對望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憂慮,董山猶豫地道:“裴將軍和陸燦在揚(yáng)州對峙,我們攻略淮西,這本是既定之策,可是淮西戰(zhàn)況這樣艱難,真是始料未及。”崔玨道:“那也沒有辦法,反正壽春沒有援軍,總歸是我們占優(yōu)勢。罷了,再猛攻一次,趁著中午守軍疲憊加把力。”董山點點頭,這本是慣例,這一次攻擊若是不能得手,便會撤退休息到未時,然后再一鼓作氣攻擊到日暮。崔玨催動三軍,開始攻城,換下來的疲軍幾乎是倒地便睡,連日來的疲憊不僅僅在身體上,也在精神上,看著這種情況,崔玨動動嘴唇,終于沒有下令讓那些軍士警戒。這一次的攻勢似乎效果很不錯,壽春的防守有些軟弱,在雍軍不遺余力的猛攻下有了潰敗的跡象,崔、董兩人都是心中一喜,交換了一個眼色,派出最精銳的敢死營,準(zhǔn)備給壽春守軍決定性的一擊,或者今日就可攻破壽春,這不僅是兩位將軍的想法,就是攻城的軍士也感覺到了城頭守軍的力竭,都是拼命攻去。就在這時,數(shù)里之外的山坡林木之后,一雙眼睛閃現(xiàn)出殺機(jī),輕輕舉手,身后傳來有些帶著緊張的呼吸和戰(zhàn)馬輕微的喘氣聲。然后那人斷然揮手,一馬當(dāng)先繞過緩坡,繞了一個弧形,向雍軍后陣沖去。“殺!”高亢入云的喊聲、震耳欲聾的馬蹄踏地的聲音以及戰(zhàn)鼓隆隆的聲音同一時間響徹云霄,崔玨和董山心中一驚,向側(cè)面望去,只見遠(yuǎn)處煙塵滾滾,一支騎兵正在襲來,一時之間看不出人數(shù),但是總在五千之上,那些騎兵皆著銀甲,衣甲映著明亮的陽光,令人幾乎無法睜開雙眼。怎會這樣,兩人心中都是驚駭莫名,南楚長于舟師,對于騎兵并不十分重視,據(jù)他們所知,如今整個南楚,除了襄陽的九千騎兵,江夏大營的三千騎兵之外,整個南楚幾乎再也尋不出一支有足夠戰(zhàn)力的騎兵,這些騎兵多半是當(dāng)年德親王打下的底子,可是這支騎兵是從哪里來的?千萬種思緒一閃而過,兩人都是同聲高呼道:“退,撤退。”可是這時候那支銀鎧騎兵已經(jīng)沖入了雍軍后陣,雍軍本已疲憊不堪,又在促不及防的時候,一觸之下,雍軍立刻陷入了混亂和崩潰的局面,那支騎兵肆無忌憚的沖殺著,仿佛利刃一般將雍軍切得四分五裂,就在這時,壽春原本已經(jīng)從里面封住的城門開了,這原本是雍軍的期望,可是如今卻是雪上加霜。站在城門口高據(jù)馬上的大將正是石觀,在他左右,兩個白衣白甲的少年將軍一左一右相護(hù),兩人手中都是一桿銀槍,背上掛著雕弓,馬上懸著箭囊,就連兩人的戰(zhàn)馬也都是極為相似的白龍馬,面甲都是放下的,看不到兩人相貌,雖然身材有些不同,可是在戰(zhàn)甲掩蓋下看不出來,這兩人竟似是一對雙生兄弟,許多看到的雍軍心中都無端生出“原來如此”的念頭,腦海里閃過這些日子活躍在壽春城頭的少年勇士的形象。只是這些雍軍馬上就看到那將領(lǐng)揮刀前指,城內(nèi)的五千生力軍沖入了雍軍前陣。壽春守軍并沒有成建制的騎兵,除了石觀身邊這支百人左右的親衛(wèi)之外,再無戰(zhàn)馬,可是他們的戰(zhàn)力并不弱,而他們的出戰(zhàn)讓雍軍心靈受到的重創(chuàng)并不弱于后面沖陣的騎兵,原本困在網(wǎng)中的鳥雀破網(wǎng)而出,那么獵人的心情可想而知。在南楚軍兩面夾攻之下,六萬雍軍岌岌可危,攻城的損耗太大了,崔玨和董山對視一眼,目光交匯之處,已經(jīng)是爭吵了無數(shù)次,然后董山一抱拳,高聲道:“隨我來?!比缓蟊阆蚰铣娪?,崔玨目中閃過悲色,也高聲道:“隨我來?!比缓笙驏|南方向沖去。隨著兩人的分頭行動,徐州軍下意識地跟隨著董山斷后,南陽軍則隨著崔玨突圍。天地間殺聲震耳,南楚兩軍仿佛是兩只鐵拳,相互呼應(yīng)著殺戮著雍軍,而雍軍畢竟是百戰(zhàn)精兵,在董山的拼死斷后下,崔玨終于成功地帶著三萬多人殺了出去,轉(zhuǎn)道向北而去。南楚軍沒有追擊,而是專心致志地消滅董山部,留下斷后的一萬七千徐州軍和沒有來得及逃走的一萬余南陽軍雖然舍命相博,但是養(yǎng)精蓄銳的精兵對著久戰(zhàn)之后的疲兵,又是占了先機(jī),勝負(fù)已定。當(dāng)太陽西垂的時候,戰(zhàn)場上已經(jīng)只剩下數(shù)千殘軍。而南楚軍卻是越戰(zhàn)越多,城中休息過的淮西軍也加入了戰(zhàn)場,兩萬多淮西軍加上來援的九千騎兵,將雍軍困在陣中。董山只覺得鮮血蒙住了眼睛,忍不住用袍袖擦拭,定睛瞧去,南楚軍的騎兵雖然騎射出眾,武藝高強(qiáng),可是仍然能看出一絲生疏,這是經(jīng)過良好訓(xùn)練,但是沒有真正上過戰(zhàn)場的軍隊,只不過今日之后就不同了,這場勝仗將讓他們成為真正的雄兵。耳邊傳來同袍的微弱的呻吟聲和低沉的咒罵聲,董山的目光落到了一雙并肩作戰(zhàn)的少年將軍身上,他們手中的銀槍上下翻飛,一剛一柔,配合得天衣無縫,一個如同蛟龍出海,一個幻化出點點梨花,在他們身后,留下的是一片血海。這時,南楚軍中豎起的“石”字帥旗下,一個中年將領(lǐng)高聲道:“董山,你們已經(jīng)陷入死地,何不棄械歸降?”隨著他的喊聲,南楚軍開始放緩攻勢,卻又加強(qiáng)了包圍。董山傳令讓雍軍向自己*攏,高聲道:“大雍男兒,豈有歸降的道理?!边@時,南楚軍中一個低級將領(lǐng)高聲喝罵道:“董山,你殺了我兄長,陳某正要尋你報仇,你不降最好?!倍嚼淅淇戳四菍㈩I(lǐng)一眼,笑道:“董某在戰(zhàn)場上廝殺了十年,殺過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誰知道你的兄長是哪一個,想要報仇,就拍馬過來,何必惺惺作態(tài)?!蹦菍㈩I(lǐng)大怒,但是他沒有騎馬,自然沒有可能向一個騎兵將領(lǐng)沖殺,只恨得眼眥欲裂。這時候,那從亂軍中返回石觀身邊的兩個白袍小將,其中一人掀起面甲,高聲道:“董將軍,你或許不將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難道不愛惜你的將士,難道你要讓麾下將士全部死絕么?你若肯放下兵器,我保證你麾下的將士會得到應(yīng)有的禮遇,我軍絕不會殘殺虐待他們?!倍侥抗饩季嫉赝莻€少年,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年紀(jì),卻是英氣勃勃,好一個少年英雄,他哈哈一笑,道:“若要董某歸降,那是不可能的,這樣吧,你們?nèi)粲杏率靠梢栽趹?zhàn)場上勝了本將軍,本將軍在此立誓,不論我是生是死,我麾下將士皆會棄械歸降?!笔^的目光和那支騎兵為首的一人交換了一個眼色,他們并不是心慈手軟,只是擔(dān)心這支雍軍臨死之前的反噬讓己方騎兵損失太大,那就不值得了,可是若論單打獨斗,又有何人有把握可以勝過這個大雍將領(lǐng),若是敗了,又如何面對同袍和陸大將軍。兩個人的目光不約而同落在了陸云身上,陸云是陸燦之子,若是他和董山一戰(zhàn),不論勝敗都可交待,畢竟他只有十三歲,可是兩人又都擔(dān)心陸云有了什么意外,那可就糟了。見南楚軍遲遲沒有回應(yīng),董山仰天大笑道:“江南果然沒有好漢,竟然沒有人敢和我一戰(zhàn)?!彼目駞s惹惱了一人,石繡原本還在擔(dān)心自己殺昏了頭,早就忘記了留在父親身邊的約定,一會兒要被父親責(zé)罵,此刻一見董山的放肆狂妄,她柳眉倒豎,掀起面甲,高聲道:“董山,別說江南沒有英雄好漢,就是我們這些小孩子,你也未必勝得過,你若有膽量,我和他一起向你挑戰(zhàn),我們兩人年紀(jì)加起來也大不過你,你可敢應(yīng)戰(zhàn)?!倍揭徽?,不過他想起兩個少年方才的驍勇,倒是不覺得受到侮辱,心道,他們小小年紀(jì),就上陣殺敵,倒也算是英雄,若是死在這樣兩個少年英雄手上,倒也不算侮辱,若是殺了他們,更能鏟除兩個禍根,當(dāng)真是合算得很。所以他不容石觀等人反對,策馬沖出雍軍軍陣,朗聲道:“好,我董山接受你們的挑戰(zhàn),報上名來,讓本將軍知道殺的是誰?!标懺坡劊闹泻罋忸D生,早就忘了反對,朗聲道:“家父忝居大將軍之位,我名陸云,董將軍可要記住了。”石繡卻是聰明,女孩子的名字怎可隨便讓人知道,她雖然不忌諱,若是母親知道必然惱怒,便揚(yáng)聲道:“家父淮西主將,我名石玉錦,董將軍不可忘記。”董山雖然早已料到這兩個少年身份不同尋常,卻也想不到一是陸燦之子,一是石觀之子(他沒有看出石玉錦是個少女),朗聲笑道:“好,原來是兩位少將軍,果然是將門虎子?!闭f罷揚(yáng)槊沖上,陸云和石繡對望一眼,雙雙策馬沖上,石觀連忙下令調(diào)動弓箭手,一旦董山有可能傷及陸云和石繡,他是無論如何也要放箭救人的。三馬盤旋,兩條銀槍和一條馬槊在塵沙中奮戰(zhàn)不休,青黑色的衣甲和白色的衣甲交錯混合,這一戰(zhàn)并沒有像大多數(shù)人想得那樣一面倒,董山雖然是大雍悍將,可是陸云和石繡也是武藝不弱,再加上兩人心有靈犀,配合嚴(yán)密,董山又是筋疲力盡,居然戰(zhàn)得平分秋色。一個回合,十個回合,一百個回合,當(dāng)戰(zhàn)到百合之后,三人都已經(jīng)人困馬乏,董山在馬上搖搖欲墜,只是石繡和陸云也好不到哪里去,陸云畢竟是男子,這些日子又服用了江哲所送的丹藥,固本培元很有益處,尚能支撐,石繡卻是氣喘吁吁,已經(jīng)是汗透衣甲,手中銀槍似乎也握不住了。董山見狀,奮起余力向石繡攻去,不再避讓陸云的銀槍,雖然在他來說陸云更有價值,可是自恃力量不足的他,選擇了更好下手的石繡。一槊刺去,透甲而入,石繡的銀槍脫手,翻身墜馬。陸云只覺肝膽俱裂,一聲斷喝,悲憤讓他全力催槍,銀槍化作虹影,向董山背后刺去,但是就在銀槍即將著體之時,董山的身軀在馬上詭異的扭動,那一槍只是透過了右肋,陸云用力過猛,身軀前傾,董山卻是微微一笑,馬槊刺向陸云咽喉,全然不將身上的傷勢看在眼里。幾乎是頃刻之間,局勢突變?nèi)绱?,南楚軍一片嘩然,石觀想要傳令放箭,卻是身軀僵硬,只是望著愛女向下墜落的身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一個動作也做不出來。眼看董山的馬槊將要刺穿陸云的咽喉,董山面上露出歡容,能夠在臨死之前殺死南楚兩位未來的英杰,便是死也值得了,誰知胸前一痛,他緩緩低頭,看見胸前透出的銀色槍尖。馬槊鋒利的尖鋒即將臨喉,陸云瀕死的一刻,眼前突然閃現(xiàn)出石繡怒目圓睜,銀牙緊咬的俊秀容顏,幾乎是疑在夢中,可是透過董山胸口的銀槍,和減緩的馬槊刺擊速度讓他立刻醒悟過來,一個蹬里藏身,翻身落馬,銀槍收而再吐,這一槍刺中了董山小腹。受了致命的三槍,董山眼中的生命光芒終于消散,他留戀地望了一眼北方的天空,身軀從馬上滑落。陸云聽不見耳邊傳來的南楚軍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也聽不見雍軍痛徹心肺的悲呼聲,他翻身上馬,怔怔望著對面的石繡,兩人隔著失去主人的空鞍戰(zhàn)馬癡癡相望。方才董山一槊刺中石繡的之前的瞬間,石繡便清醒過來,她心中靈光電閃,便徉做中槊墜馬,其實那一槊只是留下了一道不深的傷痕,只是董山已經(jīng)疲倦不堪,手感麻木,完全沒有察覺那一槊根本沒有擊實。當(dāng)他回身反噬一擊的時候,石繡已經(jīng)翻身而起,崩飛的銀槍正如她預(yù)計的一般落入手中,她拼盡全力一擊,刺出了致命的一槍,才讓董山手中力道減弱,陸云得以死里逃生。耳邊歡呼聲依舊,兩人眼神漸漸恢復(fù)了生機(jī),都已經(jīng)感覺到生命重新回到自己身上,想起方才的生死一線,兩人都是不由打了一個冷顫,策馬轉(zhuǎn)身向石觀走去,兩人的目光始終不曾分離,生恐眼前見到的只是虛幻,對方早已死在董山之手。這時候石觀已經(jīng)清醒過來,悄悄抹去眼中的淚水,他策馬迎上,兩手各自抓著兩小一臂,高聲呼道:“天佑南楚,賜我少年英杰?!蹦铣姼吆舻溃骸疤煊幽铣n我少年英杰。陸云、石玉錦,陸云、石玉錦!”呼聲連綿不絕,震撼人心。在南楚軍的歡呼聲中,一個雍軍軍士黯然丟下手中兵刃,其他的雍軍將士似乎是受到了感染,兵器墜落的聲音絡(luò)繹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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