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這一回算是露了臉,跟著葉氏出門的丫頭回來一學舌,上邊幾個便知道她是個伶俐的丫頭,倒都有些暗地里留意她。
出這風頭不是石桂本意,可到底叫人記住了,就是在葉氏那兒都掛了號,石桂還是一樣的當差,一大早起來掃院,這回知道先拿兩塊冷點心墊肚皮,還在頸子里頭繞了條軟巾擋風,把廚房里送來的一只只裝滿熱水的銅壺拎到各人房門口去。
一等二等的自然不懼,倒是三等的兩個看她有些芥蒂,就怕她在太太跟前露出了臉,先一步爬上去,本來她就占了個屬狗的好處,再殷勤些,下回提拔的可不就是她了。
葉氏的院子里頭一個春燕和風細雨,一個繁杏雷厲風行,小丫頭們不敢造次,飛過去的眼刀子石桂也接不著,不過十歲出頭,石桂看她們還是孩子,便是說些酸話,跟紫羅的行徑比起來,也是可親可愛的了。
門上的良姜木瓜,廊下是淡竹石菊玉簪秋葉,二等里頭又有玉蘭茶梅素馨迎春,石桂小心辦事,不多口舌,過上幾日,便也算得和睦。
葉氏夜里睡不安穩(wěn),每每過了晌午還要歇午覺,一院里頭寂寂無聲,小丫頭子坐在廊下聽使喚,太陽光片金似的灑在階上,兩個原還對坐著翻繩,靜得久了,腦袋也跟著一點點垂下去,晌午太陽足,這會兒睡著正好,就趴在石凳上,身子曬得熱烘烘,石桂也沒能抵住睡意,擱下手里的活計,想回去歪一歪。
良姜快步進來沖她招招手,又伸出指頭點點院門,做了手勢叫她出去,湊到耳邊道:“二房的紅羅來尋你,我看著臉色不好,你仔細些reads;冥寶。”
石桂想不明白紅羅怎么會來找她,葉氏還在院里,總不至是過來罵她一頓,過過嘴癮的,大房里哪容得個丫頭放肆,謝過了良姜,走到門邊。
張頭一看,紅羅就站在綠蔭底下,看見石桂一咬唇,還沒到跟前,眼淚滾了一串,膝蓋一彎直挺挺跪在青磚地上。
石桂唬了一跳,正要說話,紅羅跪行一步,拉住她的袖子:“你往我們太太跟前認一認,就說是無意撞了她的,并不是她辦砸了差事推脫?!币幻嬲f一面哽咽,扯著石桂就要給她磕頭:“她叫打得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又不給醫(yī)藥,眼看著就活不成了。”
石桂猛得吸一口氣,一手揪了領口退開去,看她哭得哀切,蜷了身子抖個不住,肯放下身段這樣跪求,必是妹妹真?zhèn)€不好了。
石桂知道紫羅是必得挨罰的,甘氏丟了這么大的臉,她怎么也逃不過一頓教訓,卻沒想到會給打得起不了身。
紅羅看她目光不忍,只當有了眉目,又加上兩句:“她是辦差了差事,可我們太太不比你們太太,你打了東西不過口上說兩句,到她可是要命的事兒,下身都流膿了,我只她一個妹妹,這世上這一個親人了,你發(fā)發(fā)慈悲罷?!?
紫羅那日出了小佛堂,才進二房的院門,就叫甘氏吩咐了婆子拉下去壓在長凳子上,剝了褲子打板子,紅羅在階下磕了不知多少個頭,說得唾沫星子都干了,求甘氏能開一開恩,甘氏眼皮子都沒抬一下,金雀還出來當臉就是兩巴掌,扇得她耳朵眼里嗡嗡亂響。
甘氏不發(fā)話,打人的就不停手,還是紅羅眼看著求金雀無用,抱了婆子的腿,求她打得輕些,那會兒紫羅就已經人事不知,頭上身上全是叫冷汗浸濕了,婆子見打得七七八八,便只喊數(shù)不打上身。
夜里就高燒起來,紅羅到底還有些積蓄,往廚房去要熱湯,還是廚房里的婆子可憐她,嘆了一聲,說姜性最熱,萬不能這時候吃,不是保命的,倒是催命湯了。
別苑里備著藥材的,這許多太太少爺姑娘在,有個頭痛腦熱自家抓些小方吃一吃,可不到太太們開口,哪一個敢給,紅羅求也無用告也無用,求到金雀跟前,金雀磕著瓜子兒啐了她一臉,拉了衣袖給她看,白生生藕節(jié)似的胳膊上頭一道道紅痕。
“小蹄子倒會混賴,嘴生得不尖心到尖,為著她我受了多少苦楚?!敝噶怂谋亲咏兴齽e妄想,若再鬧到甘氏那兒去,連她也一并痛打。
紅羅灰了臉,看著妹妹躺在床上只有進氣沒有出氣的,一門心思來找石桂,只要她認下是她的錯處,那二太太就沒道理再怪紫羅,她這條命就能活了。
石桂看她哭得可憐,心里也確實是可憐她,可再可憐她也不能把自個兒搭進去,伸手欲拉她起來,紅羅卻跪著怎么也不肯動,她比石桂大,石桂拉不動她,一面拉扯一面哭求:“我往這兒來,回去也跑不了個死字,你只當是可憐我們姐妹?!?
良姜看著不對跑進屋里,把繁杏叫了出來,繁杏出來見這情狀一叉腰:“這是怎么的,發(fā)了大水不拜龍王倒來請壽星,分明八竿子打不著的,你來求她,你妹妹就能好?”
紅羅見引了人來,咬著唇抖肩哭個不休,繁杏看她實是哭得站都站不住了,嘴里嘖上一聲,往西邊掃一眼嘆道:“就要辦法會了,也不知道積德。”看了紅羅一眼,扭身又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