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殿。
皇帝拿兩本奏疏,舉棋不定。
石太監(jiān)添了杯茶,目光迅速掠過的字,心里有數(shù)了。
一本是謝玄英遞來的,另一本則是吏部的,今年的考核,大同知府的成績是稱職,故吏部建議調(diào)任到別處去,官升半級。
石太監(jiān)一看就知道,這是大同知府給人送了錢。
大同這種地,年年戰(zhàn)火,荒田遍地,哪來的“稱職”?明擺賄賂了人,以求調(diào)到其他安穩(wěn)的地。
石太監(jiān)心中冷笑,送錢送錢,不給他送,擱在平日,非治治這家伙不成。
再瞅眼吏部提出的人選。
一個是在陜西慶陽府的知府,說他辦事謹慎,任勞任怨。
他哂笑,看懂了涵義:膽小怕事,沒有后臺,你不去邊境吃苦誰去?
另一個是在廣西的按察副使,說他剛正不阿,辦事勤懇,碩累累,并列舉一串政績。
他了然:骨頭太硬,能辦事,不會做人,礙人家發(fā)財了,所以送他高升。
皇帝屈起手指,敲桌,思忖道:“大伴,朕記得,聶安遠也是個暴脾?”
聶勝,字安遠,現(xiàn)任山西總兵,曾為太原參。
“陛下記『性』可真好?!笔O(jiān)笑呵呵道,“老奴記得,幾年前,他同御有過些紛爭,御參其桀驁難訓(xùn),自持勇武,蔑視朝廷,目無度,是典型的武人脾呢?!?
皇帝也起來了,搖搖頭,更猶豫了。
他知道這個按察副使,在廣西撫有功,消弭了數(shù)場暴動,興修水利,深受瑤敬愛,非常能干,早就準備重用。
廣西也苦,情況也復(fù)雜,他能做得好,調(diào)往大同應(yīng)該也可以。
有的候,不能光看官員的本事,也要有別的考量?!好谎矒崽幨聢A滑,同聶總兵處得還算不錯,可要是兩個脾爆的人放一起,產(chǎn)生私怨是小,妨礙公務(wù)可就不好了。
皇帝心里的天平偏向了另一邊。
“讓三郎去,怎樣?”
石太監(jiān)到隨人丹一道送到外宅的珊瑚樹,心底一樂。
遂笑道:“謝郎能文能武,自然是好,可大同寒苦,不比京城,去了怕是要吃大苦頭?!?
皇帝卻說:“三郎是能吃苦的?!?
石太監(jiān)笑道:“老奴說句僭越的話,誰家嬌生慣養(yǎng)的公哥,真的愿意吃苦?謝郎是一片真心為陛下,才忍得了苦罷了?!?
皇帝的眼底透出幾分笑意:“好啊,原是拐彎說好話呢?!?
“老奴說的是好話,也是實話。謝郎這樣的出身,到湖廣江南之地,也沒人會說什?!笔O(jiān)認真分析,“論忠心,無人能出其右,說紅薯好,就琢磨出了做,且不藏私……就是經(jīng)驗差了些,北邊百廢待興,謝郎只在青州代為治理過,怕是不如旁人來得老道?!?
這戳中了皇帝的心事。
他沉『吟』:“朕就是擔(dān)心這一點,怕他鎮(zhèn)不住。不過……青州那會兒,他其實做得不錯,也沒人教他?!?
“謝郎打小就聰明,什都一學(xué)就會。”石太監(jiān)笑瞇瞇地說。
皇帝點了點頭,已有決意:“就讓他去吧,你替朕批了。”
石太監(jiān)彎腰:“是?!?
他代為批紅:同意吏部調(diào)任原大同知府的任命,原來的廣西按察副使,升任為山東遼海東寧道按察使,并任命謝玄英為新一任大同知府。
擬票發(fā)回內(nèi)閣。
第二天內(nèi)閣開會,昨日輪值的崔閣老,把皇帝的批示拿出來,征詢眾人意見。
大同知府調(diào)任,收錢的閉嘴。
按察副使離開廣西,幕后主使?jié)M意,不作聲。
崔閣老琢磨了下,謝玄英不是『毛』巡撫能隨便拿捏的人,問題不大,也就決定不發(fā)表意見。
楊首輔只瞄了一眼,沒觸犯到自己的利益,又是皇帝跟前的紅人,程序也沒有問題,微微頷首。
事情就定了下來。
中書舍人擬好任命,送去批紅蓋章,然后再發(fā)往吏科。
吏科由皇帝控制,主要為了扼制內(nèi)閣六部,這是皇帝的意思,給事中自然不會發(fā)回去重寫,署名頒布。
如此,相關(guān)任命才算是走完正規(guī)流程,擁有了合的效。
--
謝玄英在正式命令下達前,就從某些渠道得知了消息。
他第一間找到靖海侯,非常直接:“請父親幫我。”
這次,靖海侯毫不猶豫地同意了:“再給你一百個護衛(wèi),兩個幕僚,一個通錢糧,一個懂刑名?!?
謝玄英道:“我要帶程氏一起去?!?
靖海侯無所謂:“隨你?!?
謝玄英沉默了一會兒,問:“父親可有什吩咐?”
“不要怕吃苦,好生辦差,京里有為父,必虧待不了你?!本负:顕诟?,“行事謹慎些,不要落人話柄?!?
他道:“是?!?
告別父親,又往正院,和柳氏通。
柳氏大為吃驚:“大同?那不是九邊……這怎能行?!”
“母親,這是兒自己求來的?!敝x玄英解釋,“兒還年輕,不怕吃苦,且韃靼與夏互市,三年之內(nèi)不會起戰(zhàn)事,請母親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