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想了很久,讓人把翠娘帶來大同，安置在一座隱蔽的院中。

為避免被人發(fā)現(xiàn)他們和金玉樓的關系，從而猜到這次的事情,是他們在幕后策劃而成,她留了個心眼，做普通打扮,馬車在酒樓換了一輛，這才去往目的地。

院子很隱蔽，里頭除了昌順號派來的仆婦，只有一個小丫頭在提水。

程丹若在臥房見到了翠娘。

她躲在帳子后面，臉上都是可怕的毒瘡。

程丹若打開藥箱,放好引枕：“手放上來，舌頭伸出來我看看?！?

“治不好的。”翠娘抓著臉上的面紗,絕望道，“算了吧。”

程丹若溫道：“沒關系,我見過你這樣的病,別怕,我們先診診脈?！?

她語溫和,眼神并無厭惡,翠娘慢慢放松下來,把手放到引枕上。

脈弦滑,舌苔黃膩,身體有楊梅疹，尿短赤,是典型的梅毒癥狀。大夫診斷為濕熱也沒有錯，按照中醫(yī)理解，這就是濕熱充斥肝膽的癥候。

“原來的大夫開了什么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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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膽瀉肝湯?！?

程丹若微微頷首,這是去濕熱的方子，現(xiàn)代也用來治療濕疹之類的病，可梅毒的病因是梅毒螺旋體。

“這病叫楊梅瘡?！背痰と粽遄玫?，“不好治?！?

“我知道?！贝淠秣鋈?，“我有個姐妹已經(jīng)……已經(jīng)因為這個死了……”

“是，它到最后會死人，你已經(jīng)有些嚴重了?！彼龥]有家人，程丹若盡量中肯地描述，“要治這病，需要冒點風險?！?

翠娘苦笑道：“你盡管治，我們這樣的人，能有一副藥吃就是佛祖保佑了?！闭f完，卻又改口道，“小樓他……”

程丹若：“嗯？”

翠娘咬咬唇，緩緩搖頭：“不，沒什么?！彼约荷砩系拿矾?，強笑道，“治吧，他千辛萬苦為我討了這救命的機會，我不能……”

喉頭一澀，清秀的雙眼便有了濕意，“不能辜負……辜負他……”

程丹若低下頭，無意義地拿看藥箱里的瓶子，好像在挑揀什么，片刻后，才若無其事道：“我現(xiàn)在有兩個法子，一個是用砒-霜，一個是用新藥，但不管哪種，都有可能會死。”

治療梅毒的辦法不少，早期曾用過砷劑，后來還是以青霉素為主。

但問題是，砷需要調配，且毒性大，青霉素的純度是問題，兩種辦法都有死亡的危險。

程丹若以為，翠娘怎么都要考慮很久，但她只是問了一句：“新藥是什么？”

她回答：“是從橘子上取來的東西，調配后給你打一針。你怕針扎嗎？”

“怕什么，只有小時候，媽媽才會用針扎了，后來都是用藤條打。”翠娘笑笑，把苦都說盡了。

程丹若輕輕嘆口氣，長長沉默。

翠娘很快做決定：“那就用這個好了，不怕您笑話，我看見砒-霜，怕忍不住吃下去，這不糟蹋了么。”

程丹若自然知道，論起療效，青霉素比砷更好，而且這個可以做皮試。

“那先試試，看看你能不能用這個藥?！背痰と舸蜷_藥箱的抽屜，從里面取出一個蠟封口的瓷瓶。

又拿一支新造的針，裝到金屬注射器上。

“放上來?！背痰と魧W的不是護理，沒給人扎過針，之前只在豬身上試過，也用動物的血管嘗試過注射，但畢竟不是活人。

幸好只是皮試，不是靜脈滴注。

她深吸口氣，小心翼翼地在翠娘前臂上，注射了一些青霉素原液。

皮膚鼓起一個小包。

“看一下情況，等兩刻鐘?！背痰と舸蜷_懷表計時，“疼的話忍一忍?！?

“不疼。”翠娘壓根沒當回事。

程丹若怕她有壓力，道：“你歇著，我去外面喝杯茶?！?

翠娘應了，放松地躲到帳子里頭。

程丹若走到外面，沉吟少時，吩咐了丫頭兩句話，但并未遠離，時不時隔窗問一句：“覺得難受嗎？”

答復都是還好。

20分鐘后，她進去查看皮試的情況。

鼓包還有些凸起，微微發(fā)紅，但沒有瘙癢和更明顯的過敏反應。

“眼下情況還算好?！背痰と糁斏鞯溃敖裢碜屇愕难绢^睡在外面，明天我再來看一次，假如沒有頭暈難受，我們就試試這個新藥?！?

翠娘心底不由升起一絲希望：“好?！?

程丹若有意鼓勵她：“這是個好的開始，你是有福氣的人，不要輕易放棄?！?

“我這樣的人也算有福氣嗎？”翠娘自嘲地笑笑，眼底卻有些淚光。

程丹若道：“你逃出了魔窟，有人一直惦記著你，又正好有新藥，難道不是有福氣嗎？”

翠娘一時怔住，半晌，輕輕點頭：“比起我的姐妹們，我確實算有福氣的?！?

“所以啊，你好好休息?！背痰と艉仙纤幭?，“我明天會再來，如果情況好，就試試給你第一次用藥?！?

翠娘應了一聲，臉孔轉向窗戶，用力眨眼。

程丹若沒再打擾她，起身離去了。

回到知府衙門，她立刻鉆入實驗室，開始了實驗。

今天給翠娘注射的皮試液，是最近調整過的最新版本，她用水做實驗，只用同一批次的醋，也只用同一種草木灰制作堿水。

經(jīng)過不斷調配，得出了中和的比例，此后，每次過濾，都采取這個配比，盡量將原液配得更精準一些。

以今天的情況看，這些努力都是值得的。

手工制作的情況下，翠娘的過敏反應還算輕微，可以冒險試一試使用青霉素。

但必須更小心，更謹慎。程丹若提醒自己，全神貫注操作。

過程她已經(jīng)做得很熟練了。

培養(yǎng)液倒入漏斗，過濾分離，清洗吸收，直到最后出現(xiàn)透明的原液。筆趣庫

取一些原液，放入培養(yǎng)皿，這次她用的細菌就是從翠娘身上弄來的膿液。她沒有當面采，而是讓丫頭借清理的機會，沾一點送出來，免得翠娘難受。

做完這一切，她才微微松了口氣，打開懷表。

還未看清具體的刻數(shù)，就聽人說：“三更天了?！?

程丹若受驚，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看清是謝玄英才惱了：“嚇我一跳，你什么時候來的？”

“兩個時辰前?！敝x玄英就坐在南面的炕上，茶都冷了，“你一直不回來，我有點擔心，誰想你都沒留意我?！?

程丹若小心收好實驗器具：“我得專心做事啊。”

安頓好嬌貴的器具，才發(fā)現(xiàn)環(huán)境不對。

太亮了。

原來周圍點滿了蠟燭。

“這么多？”她數(shù)一數(shù)，差不多有十幾根，把整個次間都照得亮堂堂的。怪不得她一直沒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這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