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生活忙碌又充實(shí)。

程丹若照舊為衙門的吏員安排年貨,遵循名單寫帖子，并額外為他們提供了五斤毛線，算作員工福利,回家讓人織成衣裳,這個冬天就不怕凍了。

吏員們自是感恩戴德，紛紛回禮。

這家送了一籃棗子，那家送點(diǎn)腌菜,還有人今年養(yǎng)的雞鴨吃得正肥，專程送來熏好的雞鴨。

程丹若收到一大堆土儀,自家吃也吃不完，緊急打包，送去京城給晏家。

晏鴻之接著年禮,大為驚喜,立馬下帖子邀請二三好友賞雪小酌。

他的朋友分別是禮部尚書王厚文、詹事府少詹事余有田、國子監(jiān)司業(yè)艾世年，不是他當(dāng)年的故友舊交,就是后來認(rèn)識的文壇好友。

除了王尚書，都是清水衙門，官職也不高,一向只談風(fēng)月八卦,不提政事（才怪了）。

今天，晏鴻之就準(zhǔn)備了熏鴨脯,得意地說：“嘗嘗,是我兒從大同寄過來的?！?

王尚書嘗了口，沒吭聲。

余少詹事是個實(shí)誠人,吃完就說：“口味平平，侄女的手藝有待精進(jìn)啊?！?

晏鴻之卻道：“這可不是她親手做的，是當(dāng)?shù)匕傩账偷?還有什么雞鴨鵝蛋，腌菜糖蒜，她說送的人家太多，自己吃不了，送來給我和她義母嘗嘗。”

艾司業(yè)滿臉愕然：“百姓送的？”

“可不是?！标跳欀f，“三郎的官是做得好，可不及她得民心啊?！?

王尚書就知道有貓膩，此時方說：“毛衣功在千秋，也難怪?！彼悬c(diǎn)憤憤，“明明是我看上的孫媳，你偏要從中作梗?！?

晏鴻之語重心長：“你家小六也沒看上啊。三郎看得準(zhǔn)?！?

王尚書多少有點(diǎn)感慨：“姻緣之事，真是冥冥之中天注定?！?

王六已經(jīng)中了進(jìn)士，二甲三十六，以他的年紀(jì)，說句少年英才不過分。他爹娘早就物色好了媳婦，是年祭酒家的大姑娘。

這位也曾是柳氏相看過的兒媳，樣貌秀麗溫婉，才學(xué)過人，據(jù)說在家時就負(fù)責(zé)給弟弟啟蒙。

和王絮娘擅長詩文不同，這位年姑娘通經(jīng)史，為人低調(diào)，鮮少出風(fēng)頭，是典型的書香門第的姑娘，清貴典雅。

王六本不情愿，可先前在寺中遇見，聽見她和弟弟講解佛偈，忽然就樂意了。

余少詹事見王尚書語氣遺憾，不由問：“怎么，子真家的姑娘就這么好？”

晏鴻之露出淡淡的微笑。

“各家有各家的好?！倍级擞H，王尚書傻了才會說他家壞話，“年家姑娘也懂事孝順——我這不是想和子真當(dāng)回親家么?！?

這也是真心話，年家姑娘知書達(dá)理，王尚書不是不喜歡她，然而，朝廷風(fēng)云變幻莫測，小五尚郡主，小六年輕，說不定什么時候，他就是下一個許繼之。

風(fēng)雨欲來，年家姑娘能陪著小六隨波沉浮，卻不能幫他掌舵。

“不說了?！蓖跎袝謬L了口鴨脯，覺得下酒不錯，“吃酒、吃酒?！?

晏鴻之剛舉起酒杯。

墨點(diǎn)：“老爺！”

他一哆嗦。

“太太說了，您不能再喝酒了?！蹦c(diǎn)苦口婆心，“您忘了嗎？姑娘把藥包都寄過來了，您再喝酒，就得每天喝藥調(diào)理了?！?

晏鴻之一聽，腳趾就隱約劇痛，趕緊放下酒杯：“我不喝，不喝還不行嗎？”

王、余、艾三人出大聲的嘲笑，空氣中充滿了愉快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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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中，程丹若收到了洪夫人寄來的年禮。

比起靖海侯府的大手筆，晏家的東西并不多。晏鴻之準(zhǔn)備了些書和筆墨，洪夫人送來一套江南的面脂、口脂，都是家常實(shí)用的東西。

當(dāng)然，少不了家信。晏鴻之提起前些日子的聚會，王六的婚事之外，余少詹事是在詹事府工作，這是為太子服務(wù)的部門，如今負(fù)責(zé)為幾位候選人教書。

他說，皇帝依舊每月檢查諸位藩王的功課，比起其他對手，豐郡王好學(xué)聰明，謙遜有禮，說鶴立雞群一點(diǎn)都不夸張。

有御史上疏，請求早立皇嗣，將其余藩王打出京，因?yàn)檫@不合祖宗規(guī)矩。

這份奏折送上去，石沉大海，毫無反應(yīng)。

然后，艾司業(yè)提供了王五的動態(tài)。他和王尚書說，王五自從進(jìn)入國子監(jiān)后，讀書倒也算認(rèn)真，有了不少朋友。

王尚書一點(diǎn)都沒表態(tài)。

“義父的朋友……”程丹若斟詞酌句，“都挺有特色?！?

謝玄英道：“世兄在戶部為官，老師難免上心，免得卷入紛爭。”

“這么看，許尚書致仕，確實(shí)是個聰明的做法?！背痰と舻?，“我看著信，都覺得心驚肉跳。”

謝玄英蹙眉思索：“我覺得，陛下似乎……”

“嗯？”ъiqiku.

“說不好，陛下的做法有點(diǎn)奇怪。”謝玄英難以描述心中的怪異，“總之，過繼一事，你我絕不能牽扯入內(nèi)?！?

程丹若點(diǎn)點(diǎn)頭，道：“我只盼陛下身體康健，越久越好?！?

他們還太弱了，少不了帝王的恩寵和扶持。假如皇帝有個萬一，新君上位，誰知道是什么樣的景象。

“明年是任上的最后一年?！背痰と襞呐乃男靥?，“我們好好做，爭取早日升官。”

謝玄英握住她的手，點(diǎn)點(diǎn)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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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節(jié)的氣氛越來越濃，門口貼好對聯(lián)，門楣上掛了金銀泊紙，全都剪成人物或吉利的圖案，窗戶上貼各色紙畫，什么美人花草，樣樣不同。

程丹若寫了一堆的“酉”字，倒貼在器物上，據(jù)說可以招財(cái)避災(zāi)。

她親自剪柏樹枝，穿插過柿餅，扎進(jìn)底下襯托的橘子，是為百事大吉。這個被慎重地?cái)[在三堂的供桌最中央。

左邊的位置，是一個放大柿子的白瓷盤，周圍撒了一圈花生，右邊是一個大橘子和一個大凍梨。

謝玄英瞧了半天，只瞧出一個百事大吉，問她：“旁邊兩個是什么？”

程丹若說：“好事（柿）生（花生），大吉（橘）大利（梨）”

謝玄英擰眉，抬手把凍梨拿走，換成了栗子。

“怎么能用梨呢？”他教訓(xùn)，“梨不祥?！?

程丹若：“……”迷信。

她擦擦凍梨，已經(jīng)軟塌塌的，直接剝皮吃掉。

除夕當(dāng)日，衙門外頭架起了一個鐵盆，底下是二十四條松柴，故又叫“松盆”。這東西也沒有別的用處，燒得火熱后跨過，就能除晦氣。

這是吏書的建議，他說今年遇到蝗神，大家心里都不太舒服，為了祈求明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今年最好祭祀一下。

程丹若已經(jīng)意識到，在民智未開的古代，多搞祭祀和合理的迷信活動，有利民眾身心。

但祭祀費(fèi)錢，大冬天讓謝玄英在外面吹幾個時辰的冷風(fēng)，她也覺得沒必要，于是就想了跨火盆的法子。

而且，專門把火盆放在大門外，照壁內(nèi)的地方。

這有個專門的名稱，叫“宣化坊”，是父母官教化百姓之地，有時候張榜通知事項(xiàng)，也專門貼在宣化坊的墻邊。

擺在這里，意思也很明顯，與民同樂。

為安全著想，松盆上罩著鐵絲，而且用竹木搭了一個矮橋，免得火星燎人，還能防風(fēng)雪熄滅火堆。

竹橋西面進(jìn)，東面出，終點(diǎn)掛了一面銅鑼，跨過去就敲一下，驚走小人惡鬼。

很簡單的設(shè)施，老百姓卻很感興趣，一大早就有人在跨火盆敲鑼。咚——咚——咚。

清脆的鑼鼓聲響徹天際，今年秋天蝗災(zāi)帶來的陰霾，好像也因此消失了。

謝玄英十分佩服妻子安穩(wěn)民心的本事：“你是怎么想到的？”

程丹若如實(shí)道：“這樣省錢又暖和?！?

他懂了：“你心里有百姓?！?

天色漸暗，街上行人漸漸稀少，大家都回家過年了。

和去年除夕一樣，程丹若和謝玄英先吃年夜飯，酒足飯飽，就打丫頭去西花廳玩耍，兩人則鉆進(jìn)次間，坐在炕上打牌。

燭火通明，炕邊的矮桌上擺著屠蘇酒、冰糖果子、堅(jiān)果拼盤。

堅(jiān)果必須是有嚼頭的，什么栗子，榛子、銀杏、炒蠶豆，或者雞骨、蟹鰲之類的東西，這叫“畢剝”，和爆竹一個用意，必須吃起來有響頭才好。

程丹若額外烤了一盤薯片，撒上胡椒粉當(dāng)零食。

謝玄英就著她的手嘗了，道：“紅薯和土豆都是良種，吃法多且飽腹，真是一等一的好物?！?

“還有苞米?！背痰と羟宕嗟匾嗍砥斑@也是海外之物，與它們是一個地方，耐旱耐寒，可以榨油。”

謝玄英：“長什么樣？”

程丹若道：“改天給你畫。”

他說：“總叫龍子化替我們尋，不是個辦法，不若明年末，我們尋個機(jī)會，調(diào)到兩廣去，如何？”

她道：“能去自然最好，可這些作物反倒不適宜兩廣悶熱的氣候。它們原本是長在海外國度的北方?！?

謝玄英看過她買來的世界地圖，對地球的疆域已有了解：“也是在北地，那里也一樣冷旱嗎？”

程丹若：“……這就要說到太陽和大地的關(guān)系了?！?

“你說吧，我聽?！?

程丹若看看手里的牌，十分狐疑：“你是不是要輸了，故意岔開話題？”

謝玄英把牌給她看。

快贏了。

她抿住嘴角。

謝玄英扔掉牙牌，佯嘆口氣：“我就是故意岔開的，什么都瞞不過你?！?

“你不是快贏了？”她才不信。

“可我想你贏?！敝x玄英坐到她身邊，擁她入懷，“我舍不得你輸?！?

程丹若繃不住了：“一兩銀子我還是輸?shù)闷鸬摹！?

她去摸錢袋子，他收攏臂膀，不讓她動。

“放開。”她推他的胸。

謝玄英任由她，始終不肯松手。

程丹若改捶他肩膀。無果。

再掐兩把手臂。未成。

調(diào)戲完了，也累了，后仰靠在他懷里：“還打嗎？”

“想抱你一會兒?！彼溃暗つ?，今年是第三年了?！?

程丹若“嗯”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