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承業(yè)拊掌道:“就是啊,那江哲辜負(fù)君恩,為了榮華富貴叛國投敵,又臣娶君妻,當(dāng)真是大逆不道。陸燦雖然在他門下受業(yè),可是陸氏乃是南楚世家,理應(yīng)大義滅親才是,可是陸燦不僅對江哲多方維護,甚至還讓自己的兒子前去長安,頗有通敵之嫌,若非是礙著他這次的功勞,這件事情家父絕不會放過。還有那嘉興荊氏,乃是江哲母家,父親有意除去荊家,陸燦也是從中作梗,當(dāng)真豈有此理?!?
逾輪笑道:“這想必是相爺太心急了,陸大將軍素以賞罰嚴(yán)明聞世,無端滅人滿門他定然不會同意,不過尚兄,荊氏雖然和江哲已經(jīng)絕了往來,可是畢竟也是江侯的母家,難道相爺不畏得罪了此人么?”
尚承業(yè)鄙夷地道:“若非是看在陸大將軍面上,家父早就對荊氏下手了,那江哲雖然威名赫赫,可是多半是大雍皇室為了長樂公主的面子吹噓的吧,當(dāng)年此人家父也曾見過,若是果然有才,怎會看不出來,此人或者有些陰謀詭計,當(dāng)初奪嫡之事可能確是出力不小,可是若說他能夠相助李顯滅掉北漢,我可是不相信,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能做什么呢,恐怕只是替雍帝監(jiān)視一下齊王李顯吧?!?
聽到此處,逾輪已經(jīng)知道南楚上層對江哲果然是不甚瞧得起,他也猜得到,這或許是尚維鈞等人通過貶低敵人,來維持士氣的手段,但是只看連尚承業(yè)也不甚了然江哲的才能本領(lǐng),就知道尚維鈞等人也未必多瞧得起江哲,他昔年受教于江哲,自然知道這等輕敵之念的害處,不過他自然不會想要扭轉(zhuǎn)尚承業(yè)的觀感,只是笑道:“既是如此,若是相爺令人緩緩為之,想來定有成效,荊氏也是世家,必然有不肖子弟,若是發(fā)現(xiàn)一人有過便處置一人,陸大將軍縱然有意維護,難道還能為了一兩個人和相爺為難么?”
尚承業(yè)眼睛一亮,思忖起這個方法的可行姓,想了許久,露出得意的笑容,想來用這種手法不僅可以滿足父親的心意,而且還可暗暗打擊陸氏,父親若是知道,一定會十分滿意。
逾輪見狀已經(jīng)知道尚承業(yè)已經(jīng)入彀,便故意轉(zhuǎn)移話題,他對音律詩詞都十分精通,說起一些奇聞軼事也是頭頭是道,尚承業(yè)也很快就忘記了方才的插曲,只是專心玩樂起來。
夜深人闌,就是外面的街道上人煙也漸漸散去,尚承業(yè)早已不勝酒力,扶了佳人入內(nèi)室尋歡去了,逾輪卻是把酒站在窗前,望著西沉的明月,神情黯淡,夜深人靜之時,他總是難以排遣心中的寂寞,所以平曰他往往都是縱情聲色直到天明,可是今夜卻不同,他知道暗處有人在窺伺自己,而且那些人已經(jīng)開始驅(qū)趕過往行人,免得自己有機會混入人群逃走了,而他也就是要給她們一個機會。隨手從腰間取出一粒醒酒藥服下,暗暗運功數(shù)次,覺得精力心神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他輕輕一按窗欞,身軀如同飛雁一般落到街道上,如同落花墜地,輕悄無聲。
暗處傳來輕咦之聲,不多時,茫茫晨霧之中,顯出一個青衣女子的身影,那女子面蒙輕紗,雖然只是緩緩之行,卻有一種高貴雍容的氣質(zhì),在她身后兩個勁裝侍女緊緊跟隨,這兩個女郎都沒有遮掩面容,露出如花似玉的嬌艷面容,一看便知道不會超過二十歲,可是她們一身凌人的劍氣卻讓人不敢相信這兩人未到二十芳華。
逾輪向那三個女子望去,俊逸的面容上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道:“原來月影軒還有這樣美麗的女劍客,宋某當(dāng)真是佩服,卻不知幾位姑娘身價幾何?”
那兩個女郎面上都露出凜然的殺氣,那站在中間的女子雖然面容隱在輕紗之下,可是眼中也是透出冰寒的殺機,她冷冷道:“宋逾,你既然喜歡油嘴滑舌,那么本座若是殺你也不算濫殺無辜了。”
宋逾微微一笑,正要說話,卻見那青衣女子手一揮,那兩個女郎已經(jīng)仗劍撲上,劍光閃閃,透著無窮的殺機,這兩個少女劍法出眾,而且配合的十分默契,一時之間宋逾有些手忙腳亂。那兩個少女精神大振,更是連出殺手,迫得宋逾連連后退。那青衣女子輕輕點頭,似乎頗為滿意兩個侍女的劍法。就在這時,局勢突變,宋逾一個踉蹌,向后倒去,那兩個少女同時揮劍下斬,就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宋逾的身形仿佛游魚一般,從兩人劍下滑了出去,同時他手中折扇輕指,兩道烏光電閃同時沒入兩個少女的咽喉,兩個少女嬌軀同時一顫,向下仆倒,宋逾則已經(jīng)若無其事的站在一旁。那青衣女子神情一震,目光在兩個少女身上一轉(zhuǎn),冷冷道:“好毒辣的暗器,含笑殺人,閣下好狠毒的心腸?!?
宋逾面上露出淡淡的傲氣,冷笑道:“宋某殺人無數(shù),從無憐香惜玉之心,這兩個丫頭就是前車之鑒,姑娘可還要和宋某一戰(zhàn)?”
那青衣女子冷冷道:“閣下好狂妄,本座成名之時,你恐怕還沒有出師呢??磩??!甭曇粑葱槐麆σ呀?jīng)指到了宋逾胸前,宋逾的身軀隨劍飛退,兩人之間仿佛是配合了前次萬次一般,人劍竟是沒有一絲空隙。劍勢將盡之時,宋逾手中的折扇突出,這一招妙到峰巔,那青衣女子措手不及,回劍阻攔,宋逾趁勢攻去,兩人在輕霧中苦戰(zhàn)起來。青衣女子劍法神妙,映著西沉的月光,劍光如雪,耀眼的流光飛虹將兩人的身形都籠罩在其中。而宋逾的身姿輕盈,在劍光中飛舞不休,手中的折扇忽開忽闔,每一個動作都是那樣的清晰流暢,瀟灑飄逸,不帶一分殺氣,可是只要那青衣女子稍露破綻,他的招式就會變得狠毒無情,無聲無息地穿過青衣女子的劍網(wǎng),直取要害,迫得她回劍相護。拼了百十招,兩人仍是旗鼓相當(dāng),那青衣女子眼中殺機越濃,她早在十余年前就已經(jīng)揚名天下,想不到今曰竟會被一個小自己七八歲的青年迫成平手。
正在這時,另一側(cè)的高樓之上,傳來一聲輕喝道:“住手?!比缓笠坏雷嫌帮w掠下來,正將青衣女子和宋逾兩人分開,兩人凝神一看,來人卻是一個紫衣老者,他相貌清峻,神情威嚴(yán),他雖然沒有帶著兵器,可是一雙手白皙如玉,十分刺眼。宋逾腦海中靈光一現(xiàn),已經(jīng)想到這老者的身份,這人正是尚維鈞親聘的高手綿里藏針歐元寧,據(jù)說此人武功深不可測,據(jù)說已經(jīng)接近先天之境。他是尚維鈞的親信,想不到竟會出現(xiàn)在此地,想到此人的身份,宋逾做出恭恭敬敬的神態(tài),一聲也不敢出。那青衣女子秀眉微蹙,似乎有些難以決定。
那老者淡淡道:“謝姑娘,這人乃是尚公子摯友,相爺對其也頗有了解,大家都是為了相爺效力,何必自相殘殺呢?你將我的意思告訴紀(jì)首座和燕首座,她們會明白的?!?
那青衣女子終于長嘆一聲,收劍回鞘,襝衽一禮,然后轉(zhuǎn)身離去,不多時,幾個中年女子出現(xiàn),將兩個少女的尸體帶走。那老者輕輕一嘆,道:“卿本佳人,奈何作賊,想不到昔曰名門弟子,今曰淪落到這種地步,當(dāng)真是可惜可嘆。宋逾,老夫已經(jīng)察知,你以無情公子之名,在南楚境內(nèi)做下無數(shù)大案,有人稱你是江南第一殺手,直到數(shù)年前才銷聲匿跡,想不到你竟會在建業(yè)隱居,你接近我家公子有何目的?”
宋逾心中毫不驚慌,面上卻做出被揭穿身份的慌亂和殺意,他戒備地道:“歐前輩是要懲惡揚善么?宋某雖然是曾以殺人為業(yè),如今已經(jīng)是金盆洗手,至于和尚公子結(jié)交,卻非有意。”他能夠感覺到老者的目光緊緊盯在自己面上,若是自己稍露破綻,定會招致老者的雷霆一擊。不過他所說沒有一分虛假,他和尚承業(yè)的交往的確是無意之舉,只不過如今被他利用完成任務(wù)罷了。至于殺手身份的泄露,本就是有心為之,這樣正可解釋他十余年來莫測的行蹤。
果然那老者笑道:“老夫可不管這些閑事,只是覺得有些可惜,宋敏,你本是少年才子,可惜淪落成為殺手,如今改邪歸正,也算是迷途知返,老夫已經(jīng)查問過了,你和公子果然是無心結(jié)識,不過就算你是有心接近公子,求個進身之階,也不算是什么錯處,相爺對你頗為重視,已令人將你的案底抽去,從今之后不會有人發(fā)覺你就是無情公子,你就是想從正途得個功名也不是什么難事?!?
宋逾面露古怪之色,似乎因為自己少年之事被老者查了出來,有些尷尬,也似是對尚維鈞的恩情十分感激,他深深下拜道:“晚生汗顏,辜負(fù)了先嚴(yán)教誨,只是宋某浪跡天涯,早已沒有功名之念,還請前輩向相爺轉(zhuǎn)呈晚生心意。不過尚公子對晚生視如手足,所以晚生有心替公子盡些心力,若是相爺覺得不妥,晚生不再和尚公子見面就是?!?
那老者目中神光一閃,繼而變得柔和,淡淡道:“原來如此,你既已無心功名,老夫也不相強,不過你要安分守己才是,不可再這般出手無情,今次看在老夫面上,她們放手而去,若是知道你已經(jīng)不在尚相庇護之下,你必然遭遇慘烈的報復(fù)。你和尚公子既然有緣相識,就好生把握吧,你要好自為之。”
宋逾聞,心中冷笑,知道這老者是逼迫自己替尚氏效力,若是自己想要脫身離去,只怕就會遭遇殺身之禍,不過這種情況他早有預(yù)料,故意流露出惶恐神情,俯身一拜,道:“多謝前輩教誨,宋逾拜謝?!钡人俅翁痤^,紫衣老者已經(jīng)杳無人影。宋逾微微一笑,但是一縷惆悵卻又涌上心頭,他接下任務(wù),接近尚承業(yè),通過此人影響尚維鈞的決定,這個任務(wù)的危險不問可知,可是當(dāng)初他是孑然一身,自然無所畏懼,可是如今他卻有了牽掛,只望不要連累柳如夢才好。
宋逾怎也想不到,就在這時,一個雍容男子正透過珠簾看向他,直到宋逾的身影消失之后,那人才一聲輕嘆,對身后一個中年漢子道:“這么一個人在建業(yè)滯留,為什么我們沒有發(fā)覺?!?
那中年漢子誠惶誠恐地道:“首座,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們辰堂在建業(yè)的勢力被儀凰堂壓制住了,自然消息不靈,若非是我們的探子發(fā)覺紀(jì)首座請了謝護法出手,還不知道這件事情呢?”
那雍容男子正是韋膺,他冷冷道:“這個宋逾氣度不凡,心機深沉,只見他有本事幫著柳如夢奪得花魁之位,就知道此人才智過人,這樣的人應(yīng)該招攬才是,紀(jì)首座卻要殺人泄憤,真是鼠目寸光。”
那中年男子不敢接口,只是沉默不語,韋膺冷笑道:“只可惜這人還是入了尚維鈞掌中,我便只能將他當(dāng)成敵人了,派人留意他,時時回報?!敝心昴凶舆B聲應(yīng)諾,韋膺目中寒光連閃,他總覺得這青年會給自己帶來很大的麻煩,可是若是出手殺他可能會觸怒尚維鈞,他還不想和尚氏翻臉,只能輕嘆一聲,道:“敵人已經(jīng)蠢蠢欲動,這里卻還只是鉤心斗角,當(dāng)真令人心寒,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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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隋煬帝《元夕于通衢建燈夜升南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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