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滿甩開他的時候,他既不急,也不惱,就自己一個人慢悠悠地走著。
阿滿走了一會,會突然停下來等男人。
等的時候,她有時會煩躁地跺一下腳,有時會一個人嘀咕幾聲。
“真是慢死了?!?
“盡拖累我。”
“就不能快點。”
等曾平走近了,她便不再嘀咕,而是把胳膊往外一橫,等著男人的手挽上來,再繼續(xù)走路。
又走一路,她又不耐煩了,又把男人甩開,走遠了又停下……
周而復(fù)始。
也始終沉默。
……
一個多時辰后,他們拐進了一個胡同。
阿滿再一次甩開男人的手,又接過他的籃子,一個人挎著兩個籃子急匆匆地往前走。
這一回,她沒有再停下來。
她徑直走到一處燒得黑漆漆的宅子前,伸手撥開了厚厚的草叢,爬上一處斷壁殘垣,然后往里一跳。
衛(wèi)東君跟過去,看著這處斷壁殘垣,“這宅子不會就是許盡歡自盡的那處宅子吧?”
寧方生:“應(yīng)該是?!?
衛(wèi)東君一擰眉:“所以,他們夫妻這一趟,是為許盡歡來的?”
寧方生還是三個字:“應(yīng)該是?!?
衛(wèi)東君眉頭擰得更緊了:“阿滿來這里還說得過去,曾平為什么來?他難道一點都不介意嗎?”
寧方生看了眼還在后面一步一步慢慢走的男人,“很快,我們就知道了?!?
的確很快。
曾平在斷壁殘垣前站定,踮著腳往里面看了幾眼后,便緩緩轉(zhuǎn)過身。
寧方生和衛(wèi)東君就站在他身后,這一轉(zhuǎn)身,那張還算清秀的臉清楚地印在兩人的眼底。
衛(wèi)東君仔細打量了一會,“寧方生,你有沒有覺得這張臉,讓人感覺挺踏實的?!?
寧方生點點頭,表示贊同。
都說相由心生。
曾平的這張臉,寬眉大眼,兩腮有肉,讓人覺得很是沉穩(wěn),也難怪能說出“憑什么他們樂伎就要低人一等”這種話來。
曾平并不知道自己的一切,都坦誠在兩個魂魄的眼皮子底下。
他在一處殘垣邊慢慢坐下,將一條腿伸長,手握成拳,從腿的上部往下敲。
敲了十幾下,他似乎不怎么放心,又起身探頭,往宅子里看幾眼,然后再坐下。
衛(wèi)東君喃喃:“看來這一趟,他是陪著來的?!?
寧方生接過話:“陪著來,卻不進去,是給阿滿留了空間,看來他是真的不介意?!?
衛(wèi)東君:“我爹看人還挺準,這曾平算是個厚道人?!?
寧方生一聽“厚道人”這三個字,心莫名的一沉,臉上卻沒有表露出來,只是對衛(wèi)東君道:“我們進去看看。”
……
這時,宅子深處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點火光。
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是阿滿點了兩根白燭放在背風的墻角處。
那處墻角不知何時,已被她打掃的干干凈凈。
就著燭光,她把籃子里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
三只酒壺,三盤瓜果,三盤點心,一只酒盅,一雙筷子,加外半只燒雞。
東西一一擺放好,阿滿把兩個籃子倒扣,倒出一堆紙做的金元寶來。
金元寶還是平整的,還沒有撐開。
阿滿盤腿席地而坐,開始一個一個地撐金元寶。
她撐得很慢,也很仔細,每一個元寶都要反反復(fù)復(fù),撐到最好看的角度,才肯扔進籃子里。
“盡歡,銀子收到了,心里念著你,就連夜趕來了?!?
“你總是在我最難的時候,拉我一把,其實,要債的已經(jīng)來家里催好幾回了?!?
“你要問家里為什么這么窮,其實根子還在我?!?
“孩他爹娶了我后,能接到的活就越來越少了,那些高門里的人都忌諱著呢,說我和你沾著邊?!?
“盡歡啊,我沒有埋怨你的意思,遇著誰,嫁了誰,回過頭看都是命,逃不掉的。窮就窮點吧,這日子反而過得踏實,不像從前……”
“從前……真像是一場夢啊。”
話音剛落,遠處突然傳來幾聲咳嗽聲。
阿滿整個人,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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