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現(xiàn)在,車里的聶衍僵硬了半晌,竟是放軟了眉目,淡淡地“嗯”了一聲:“殿下說得有理。”
夜半沒忍住又笑了一聲,但只一聲,不大,他很快就惜命地收了聲,一本正經(jīng)地護送馬車到了國舅府。
然而,聶衍下車的時候,還是和善地看了他一眼:“小廝刷的馬果真不如你刷的仔細干凈,今日回去,車前這四匹馬全交給你了?!?
夜半:“……”
國舅府尚未掛白幡,大抵是事出突然,整個府邸還正陷在一片恐慌和憤怒當(dāng)中,國舅張桐郎紅著眼坐在前堂,面前站的正是上清司四司主事朱厭。
聶衍和坤儀進去的時候,張桐郎一個景泰藍的茶杯正好砸在朱厭的腳下:“皇室將身家性命托付給你上清司,盛京上下也將身家性命托付給你上清司,你們就是這樣瀆職的!”
朱厭力氣大,脾氣也大,雖是有過在先,但這人欺人太甚,他便沉了臉:“吾輩斬妖除魔之責(zé)乃是天所賜,不是皇家所賜,更不是你所賜,你責(zé)我便罷,但我上清司不欠誰的?!?
“好哇,好!今上掏心掏肺,就養(yǎng)出你們這群趾高氣昂的廢物?!睆埻├纱笈鹕砭鸵叭藗漶R,卻聽得小廝稟告,抬眼往外看。
坤儀和聶衍并肩而入,一個神色輕松四處打量,一個面沉如水,直直與他的眼睛對上。
張桐郎一頓,眼眸微瞇,坐回了太師椅里:“哪陣風(fēng)把昱清侯和坤儀公主給吹來了。府上有白事,且恕我招待不周?!?
“無妨?!崩x大方地在他主位一側(cè)坐下,抬手給了一個白封:“國舅爺節(jié)哀?!?
張桐郎沒接,只由她放在桌上,怔頓了片刻之后,眼里突然涌上淚:“我那小兒是他娘拼了命生下來的,剛兩個月?!?
屋子里四處都響起了隱隱的哭聲,氣氛壓抑。
聶衍查看了擱在一邊的遺物,皺眉:“昨夜上清司就算不曾巡邏到這條街,四處理應(yīng)也布有法陣,這孟極是怎么闖進來的?”
“這便要問朱主事了。”張桐郎恨恨地看向朱厭,后者有些怵地看了聶衍一眼,悶聲道,“昨日黃昏,我醉酒策馬,路過國舅府附近,撞壞了后院墻邊布著的一道法陣……”
迎著聶衍越來越凌厲的眼神,朱厭的聲音也越來越?。骸耙呀?jīng)回司里領(lǐng)過罰了?!?
“你皮糙肉厚,就算領(lǐng)二十鞭子的罰,也還能站在這里同老夫拌嘴?!睆埻├蓯灤豢跉?,眼里猩紅更甚,“可我那小兒,卻是再也回不來了?!?
說著,扶著把手站起身:“正好坤儀殿下也過來了,就替老夫做個見證,今日之事,老夫要問陛下討個公道?!?
坤儀托著下巴聽著,一開始覺得似乎是上清司理虧,但仔細一想又不對。
法陣被破壞的動靜極大,她當(dāng)日踩破上清司的法陣,聶衍就立馬追出來了。這國舅府定然是養(yǎng)著道人的,緣何黃昏撞破的法陣,到夜晚都無人修補鎮(zhèn)守?
瞧著張桐郎已經(jīng)起身往外走,坤儀輕輕勾了勾聶衍藏在衣袖里的手指:“你得罪他啦?”
沒想到她會這么問,聶衍想了想,輕聲道:“或許吧。”
在上陽宮的結(jié)界里,他就與他交過一次手,這位看起來四十多歲的國舅爺,身手倒是靈活,就是如坤儀所說,戾氣重了些,瞧著就不討喜。
他原以為張桐郎和皇后是一條心,但就之前的事看來,似乎未必。
將她有些涼的手指卷進掌心,聶衍低聲道:“一同進宮吧?!?
“好。”她笑瞇瞇地應(yīng)他。
朱厭站在聶衍身邊,大氣也不敢出,他深知今上對上清司本就有疑慮,這剛拿著駐宮令牌,就出這樣的疏漏,侯爺想必不好交代,而侯爺這個人,太可怕了,剛從上清司領(lǐng)的罰完全不能平息他的怒火,待會兒不知還要受什么罪。
這樣想著,朱厭突然聽見聶衍溫和地對他道:“錯不在你,你且回去,其余的交給我?!?
朱厭:?
我的侯爺不可能這么好說話。
心口一個激靈,朱厭下意識地就掏出一張驅(qū)魔符,啪地拍在了聶衍的背上。
聶衍被他拍得五臟六腑都是一震,原本溫和的臉立馬沉了下去:“你找死?”
聽他這話,朱厭反而松了口氣,樂呵呵地道:“還以為侯爺被什么東西迷了竅了,這樣就對了,這樣就對了?!?
還真是聽不得好話。
翻了個白眼,聶衍撕了背上的符,往他懷里一塞,冷聲讓他回去,之后又拂袖走回前頭坤儀公主的身邊,一身戾氣盡消,瞧著溫淡如月,謙謙抱風(fēng)。
坤儀側(cè)頭一看他就笑:“侯爺不愧是見過大場面的,遇見這種事也不慌不忙?!?
“兵來將擋?!甭櫻茈p目平視前方,眸子里湖水瀲滟,“這種事,上清司每年會遇見三十多次。”
心疼地替他理了理腰間荷包,坤儀挽著他的手,夫婦二人和諧又恩愛地登上馬車,留朱厭在后頭捏著驅(qū)魔符,還是隱隱有種想往侯爺背后貼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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