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夫人與大王,原本都是十分熟悉的字眼。
只是這時候的大王卻已不再是那斷了半條舌頭的“大王”了。
那個大王已經(jīng)似一條被拋在岸上許久的魚,好似已經(jīng)被鉤爛了嘴巴,正瞪大一雙眼睛,無力地吐著血泡,試圖向他的母親求救,“母..........母..........七.........”
他已經(jīng)含含混混地說不出什么話來了,就連母親的“親”都只能發(fā)出一個仿佛是“七”的音節(jié)來。
可惜他的母親此刻已經(jīng)看不見這一個大王,他的母親背對著他,瞪紅了一雙眼睛,只殷殷切切地命人去帶另一個大王來。
那是一個他們從來也不曾見過的嬰孩,就在片刻之前,有人曾驚道說那個嬰孩不過才滿周歲。
是啊,是個才滿歲的嬰孩。
還不會說話,只知道用小手抓著人的領(lǐng)口,張著一啾一啾的小嘴巴,好奇地看著人笑呢。
這時候有人進殿,在晉君身旁附耳道,“主君,齊楚燕韓等幾位國君,已經(jīng)攜其王后來了,可要請他們進殿?”
哦,他們已經(jīng)來了。坐上晉君低聲命道,“等等,料理完魏氏,趙氏,再請來觀禮?!?
是,這廟堂之內(nèi)鬧得這么厲害,一地的狼藉,也一地的污血,實在是不好看的。
豈止不好看,只怕被各國國君王后瞧見,要生出許多不必要的揣度,假以時日,也許不知怎么就會被記錄到那列國的史書里去。
魏國的史書如何寫,自然是有晉君來定奪。
然列國的史書如何寫,這可就掌控不得啦。
百官是不怎么敢動的,便是先前屬于王后黨的近臣,也是夾緊尾巴不敢做聲,更遑論去出頭請什么春夫人和大王啦。
那貴婦人勾起朱唇冷笑一聲,“誰去請了人來,吾,賜良田千畝!”
果然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跟在殷氏身邊的侍衛(wèi)與宮人已蠢蠢欲動,立時就要領(lǐng)命出殿,去帶回春夫人與他們的新大王來。
只是謝玄的將軍們又豈是等閑之輩,殿內(nèi)的將軍立即就握住刀鞘,蒼啷一聲就把各自的大刀拔出了半截來,目光緊緊逼視著殷氏的人,喝道,“敢動?”
殿外立時發(fā)出了驚叫聲,這驚叫聲此起彼伏,緊跟著拔刀聲立時就傳到了這晉國宗廟的大殿里來。
“?。∫獨⑷?!要殺人了!”
你聽那聲音,有年幼的,有年輕的,有年長的,有稚嫩的,有嬌細的,有粗啞的。
然不管是什么樣的,全都抱頭駭?shù)煤俺隽寺晛恚熬让。∫獨⑷肆?!救命——救命啊——?
適才被攔在殿外的都是殷靈運帶過來的人,除了后宮女眷,大抵還有百官的家眷。
有孩童拼命要往殿里沖,哭著大聲喊叫,“祖父!祖父............彘兒害怕...........彘兒害怕..........”
還有婦人哭叫,“夫君啊...........我們可怎么辦啊...........”
百官聞聲躁動了起來,紛紛扭頭去尋殿外的親眷,見不著人也許還能狠下心來,可但凡一聽見這婦孺悲天蹌地的聲音,立刻又憂心戚戚,坐不安席了。
何況列國國君也都在這宗廟之中了,他們隨行的史官必定要躍躍欲試,想要好好地記載一番這魏國大內(nèi)的秘聞了。
殷靈運真不是個一般人。
早都說了她不只是個女人,她還絕對是個能豁得出去的政客。
這政客能把自己脫得赤條條,也有本事暗中布下一張羅網(wǎng),便是到了最后瀕死的地步,也能使她有辦法逆風翻盤。
殷靈運催道,“吾,賜千金,封萬戶侯!”
她身旁的侍衛(wèi)與宮人再不猶豫,錚然一下拔出大刀,“沖!沖殺出去!請春夫人與大王來!”
其聲在這大殿回蕩,竟頗有一副英勇就義的慷慨之氣。
你瞧,這才多久呀,殿內(nèi)的形勢眼看著又要逆轉(zhuǎn)。
阿磐笑著與一旁的人說話,“太后真不是個簡單的人呀?!?
一旁的人也溫靜地笑,“是啊?!?
卻沒有什么好驚慌的。
有什么好慌的呢?
殷氏在謀劃,難道她就混吃等死,就果真眼睜睜地干等著嗎?
阿磐悠悠然起身,褪下那身玄色長袍,露出內(nèi)里素白的孝袍來。
抱著襁褓自屏風后來,身姿款款,盈盈笑著,笑著與外頭那急赤白臉的貴婦人說話,“太后說的‘大王’,是這個才滿周歲的孩子嗎?”
眾人。
眾人又是一愕。
萬馬齊喑。
紛紛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