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希孟匆匆來到了奉天殿,和以往不太一樣,今天的氣氛格外凝重,朱元璋端坐龍椅之上,以孫炎為首的文臣,全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臉色凄然,仿佛是被臭罵了一頓似的……張希孟掃了一眼,就覺得不妙,但他還是向老朱行禮。
隨后想要坐在位置上,但是卻突然發(fā)現(xiàn),一直給他準備的位置,今天竟然奇跡般消失了……這是什么鬼?
難道朱重八要翻臉不成?
果不其然,老朱突然道:“張先生,咱這今天反復(fù)看了中書省經(jīng)略安南的方略,思前想后,發(fā)現(xiàn)似曾相識。先生可知道緣由嗎?”
張希孟稍微一怔,隨即就笑道:“陛下睿智,其實也沒什么奇怪的,這些法子都在高麗和倭國用過,如法炮制罷了?!?
朱元璋頷首,沉吟少許,就問道:“張先生,你看用在高麗和倭國的東西,能不能用在安南?”
張希孟又是一驚,他太了解朱元璋了,幾乎一瞬間就明白了皇帝陛下的意思。
“啟奏陛下,高麗緣起箕子朝鮮,倭國更是孤懸海上,名義上為大明屬國,但究其根源……到底是不一樣的。要說安南,五代十國之前,都是中原直屬的領(lǐng)土,分離不過幾百年,還不算太久。安南許多人都是漢族百姓遷居過去。他們的文官武將,包括王室,都有漢家血脈?!?
聽張希孟這么一說,朱元璋的臉色緩和了許多,他扭頭看了看孫炎等臣子,突然冷哼道:“聽聽,太師是什么見識,爾等又是什么見識,簡直讓人失望透頂!”
老朱氣哼哼道:“還不給太師準備座位?!?
這才有人把張希孟的太師椅搬過來,沒錯,張?zhí)珟熥模齼喊私?jīng)的太師椅,如假包換。
當張希孟坐下,老朱這才繼續(xù)道:“咱看你們中書省的方略,越看越頭疼……通篇下來,都是如何壓榨,讓他們出糧食,出勞力。咱就不明白,你們?yōu)槭裁床辉敢夂煤媒?jīng)營安南之地?”
眾人被老朱質(zhì)問的啞口無,最后還是孫炎倒霉,不得不勉強站出來,“回陛下的話,安南煙瘴之地,僻遠之鄉(xiāng),想要經(jīng)營,實在是太麻煩了,耗費也太大,眼下大明國庫還不甚豐盈,也是沒有辦法??!”
朱元璋冷哼一聲,“你這話咱已經(jīng)不知道聽了多少次,聽得耳朵都出了繭子……咱也一直在想,向外開拓,是不是僅僅為了賺錢,只是要滿足財貨利益?”
朱元璋挺身而起,緩緩踱步道:“從高麗賺錢,從倭國賺錢,咱都認了。但是安南這種地方,幾百年前,還是中原故地。如果只是一味壓榨,即便能滿足一些利益上的需要,難保不會長久隔閡,再也沒法彌補……所以說,從咱的心里來講,咱不希望這樣,咱是想設(shè)立一個交州布政使司,你們商議一下,看看能不能行!”
老朱終于圖窮匕見,眾人這才明白,皇帝陛下所為何來!
原來老朱是想推翻既定的方針,把經(jīng)略安南的全篇計劃都給否定了。
這里面自然也有孫炎向張希孟請示的那些。
難怪朱元璋隨手給了張希孟一個下馬威。
“這事情你們商議吧,就在這里商議,咱要聽結(jié)果?!?
張希孟無可奈何,只能答應(yīng),隨后看了看在場的眾人。
他輕輕咳嗽道:“陛下的意思,是要把安南當成中原來經(jīng)營,說白了,就是要徹底抹掉安南這個國家,要讓五代十國之后,斷裂的歷史重新延續(xù)上,你們也說說想法吧!”
好家伙,這是一級壓一級,老朱讓張希孟說,張希孟就讓大家伙說。
只不過張希孟對老朱本意的解讀,還是非常準確的。
就是朱元璋意識到了安南情況的特殊,他不想單純從安南榨取利益,他希望讓安南回到歷史應(yīng)有的狀態(tài)。
孫炎推無可推,只能道:“太師,此刻安南陳朝王室盡數(shù)被殺,群龍無首,國力衰微,我們只要冊封新君,逼迫他們跟大明合作,接下來的事情,便是易如反掌了。若是設(shè)立布政使司,就要得罪安南所有的地方豪強……此法固然不錯,只是唯恐花銷會太大了?!?
他的話剛說完,從人群當中,有一個人向前邁了一步,此人正是錢唐!
他向張希孟拱手,隨即道:“孫相,你說借助安南新君,繼續(xù)壓榨,巧取豪奪。固然能得到一些好處,但是于國無益。賺到的錢,也無非是到了一些有錢人的荷包,我絕對反對,看似大明出力不多,實則都是豪商獲利,這不是大明朝該有的作為!”
錢唐說完,還微微掃了一眼張希孟,隨即低下了頭。
只是這一眼,就包含了太多的深意。
張希孟幾乎是瞬間明白……老朱的反常,絕對是錢唐的功勞。
這家伙參與修史,出謀劃策,還幾次寫文章,支持張希孟的主張……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張希孟的死黨,唯命是從的那一種。
但正如張希孟所講,他這人無黨!
即便錢唐,也不是他的黨羽爪牙。
眼前的事情,就是最好的明證。
張希孟低頭沉吟,隨即問道:“錢唐,你能不能把話說得更詳細些?”
錢唐道:“自然可以,太師,其實這也是下官長久以來,一直存在的困惑……我們向外開拓,到底是為了什么?是要紓解人口,是要獲取財富?又或者開疆拓土,打造出前所未有的盛世大明?”
張希孟微微皺眉,“你說的這些,兼而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