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蜷著身子縮在宋蔭堂懷里,繁杏看著這只白狗一笑:“雪獅子又亂鉆了?!蹦枪穬荷醚壑閳A溜溜,乖乖由宋蔭堂抱著,尾巴一搖一搖,因著跟繁杏熟識,抬起腦袋來沖她吐舌頭。
淡竹去叫門,才剛闔上的月洞門又緩緩拉開一道縫,出來個穿水田百衲衣的道姑,生得細(xì)眉細(xì)眼,鼻間一點(diǎn)紅痣,聲音輕柔:“師傅正在修持?!?
繁杏把手上的東西送上去:“千葉小師傅,太太吩咐了我來送燈,兩件袍子,還有幾樣法器,可還缺什么,小師傅只管開口?!?
被叫作千葉的女道接過燈具,淡竹跟石桂兩個拿了東西替她擺進(jìn)去,繁杏問了她,她卻不曾答話,頭冠上垂下兩根飄帶掩去半邊面頰,輕輕搖頭,那飄帶就微微抖動,倒跟石桂兩個說上一句:“東西擱在階上,不必進(jìn)去了?!?
千葉看著十七八歲的年紀(jì),模樣也并不出色,還不如春燕繁杏生得好,唇也淡眼也淡,看著不大精神,只一雙眉毛細(xì)彎彎的好似折柳。
等那月洞門再關(guān)上,繁杏這才道:“可不得我親自來,千葉小師傅有些孤拐脾氣。”石桂只看見靜中觀里矗立著一根長石柱,擋著門檐,上頭還生著爬藤綠葉,別的一眼沒瞧見,就叫請了出來。
“修道的人總有些脾氣。”宋蔭堂笑一笑,抱了狗兒:“我去還給古月,找不見雪獅子,又不知道她怎么發(fā)愁呢。”
淡竹等宋蔭堂走了,這才吐吐舌頭:“也就是大少爺性子好,要是換了那一個,還不把這觀門都給拆了?!?
雪獅子是老太太養(yǎng)的狗兒,怎么跑了大半個園子,到了靜中觀來,石桂覺著奇怪,繁杏卻嘆一聲:“太太這兩日精神不好,回去可不許露一句?!?
木瓜上回漏出一句來,說甘氏就是捏著這個,讓老太爺發(fā)了脾氣,說大少爺有成佛證道的心。
繁杏不說,淡竹卻愛嘮叨,回去了就把這尹坤道跟千葉的事兒說了個囫圇,原是打小就在宋家當(dāng)供奉了:“說是尹坤道撿了來的,就跟著修道,一年都不出門幾回,關(guān)得比繡樓里的姑娘還嚴(yán)實(shí)呢?!痹捓镌捦舛际撬谒渭仪液眠^,若不是尹坤道拾了她,不定落到哪里去。
在靜中觀門前遇著宋蔭堂的事,葉氏到底知道了,難得抬了抬眼兒:“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喜歡了老莊,那是最易移性的書。”
跟著就打發(fā)了兒子出去辭青,叫他邀上幾個同窗,一道往棲霞看紅葉去,備了一桌子細(xì)巧果食,叫廚房現(xiàn)炸了糕點(diǎn)果子,讓小廝拎了食盒跟著。
甘氏為了這個又生一樁閑氣,宋敬堂也是一道讀書,這事兒竟沒邀了他,往老太太跟前訴苦:“嫂子也太見外些,總歸是兄弟,就這么不親近不成?”
她也非為著讓兒子跟著,兩個打小就比,宋蔭堂還事事壓過一頭,自個兒的兒子自家知道,宋敬堂也并不愿意跟這個“堂兄”走得近,一門里出來的,上學(xué)放學(xué)卻不一道走,學(xué)堂里也各有圈子。
老太太懶怠理她,宋望海跪著請罪的事兒,她還沒消氣,抬了公事出來擋罪,若不恕了他,倒成了是母親不慈,老太太生咽下這口氣,正沒發(fā)落處。
甘氏送上來,她也不客氣:“這是哪個不親近哪個?我可知道阿官上學(xué)都等著敬堂,兄友弟恭,當(dāng)?shù)艿艿难劾餂]人,還要作哥哥的貼上來不成?”
將甘氏罵得又紅了眼圈,金雀扶著甘氏出來,替她鳴不平,甘氏卻長長出一口氣,老太太真肯罵她才好,到真寒了心,連罵都不罵了,二房才是沒有出頭之日了。
夜里宋望海到她屋里來,甘氏歪在榻上一聲冷笑:“你怎不去鴛鴦館,到踏了我這冰凍天地來了?!?
宋望海也知道她這幾日必然要受氣,伸手上去摟住了她,把她往懷里一揉,貼臉就要香她的面頰,叫甘氏伸手一擋,長指甲刮在臉上,甘氏趕緊去看他的臉,又啐一口:“老不正經(jīng)的東西,兒子都要討媳婦了,你作這賢孫模樣哄我作甚?!?
宋望海站起來沖著她就是一揖:“苦了夫人?!?
甘氏伸手拿了榻邊的小軟枕頭砸過去:“你也知道苦了我,兒子要議親,女兒要論嫁,非這當(dāng)口惹著伯娘。”
憑著宋望海的官位,跟她們這一房結(jié)親的,再高也高不過五品去,眼睛珠子似的之湄低嫁了去,余容澤芝這兩個小婦養(yǎng)的,倒能配高門,甘氏心里怎么咽得下這一口氣。
宋望海結(jié)實(shí)挨了一枕頭,長長出一口氣:“若能忍,我自然忍了?!彼懒耸畞砟?,還是親生的,那一個說同他是夫妻,可老太太老太爺手里的東西,漏出來的都在她手里捏著,還拿他當(dāng)個外人。
甘氏伏身趴在枕上嗚咽,宋望海撫了她的背:“且忍忍,快二十年都忍過來了,再等兩年。”哪個知道宋老太爺這樣高壽,也不知道要活到幾歲才肯撒手。
宋望海抱了甘氏:“你才是我正頭娘子,等那兩個老的沒了,這些還不全是之湄敬堂的。”甘氏反手?jǐn)n住了他的脖子,頭靠在宋望海肩上,若不是這一句,怎么能忍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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