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他老了,眼角有細碎的皺紋。
她奔三的年紀,就連酒量,都比從前少了一兩。
良久,許盡歡輕聲道:“知道我為什么病嗎?”
項琰搖搖頭:“不知道?!?
“那天晚上又夢見船翻了,你站在岸邊,沒朝我伸出手,害我在海里泡了一夜。”
許盡歡嘆了口氣:“第二天,我就病了,病得昏天黑地?!?
“其實……”
項琰抿了下唇,決定坦白:“其實,前幾天,我也做了個夢?!?
“夢到了什么?”
“你在海里,我伸出手,一個浪打過來,你不見了,我硬生生急醒了?!?
他忽地笑了,眼中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不知道是為了掩飾,還是別的,他低下頭,猛地灌了自己一盅酒。
“項琰?”
“嗯?!?
他將雙眸瞇得狹長,眼神看上去專注又深情:“以后再做這樣的夢,你不要急著醒過來?!?
項琰微微一怔。
“在夢里,你一定要把我找到,把我拉上來,然后再醒,因為這樣,我才不會生病?!?
他的聲音和往日沒什么兩樣,話說得也和平常差不多,但項琰卻聽得心都燒了起來。
好半天,她才點了一下頭:“好,我一定!”
他嘴角高高揚起來,像個孩子一樣,咧出一記最燦爛的笑容。
那一刻,項琰有種無比的滿足。
這世上,有種感情是可以不說破,可以不束縛,但就是很喜歡。
那一刻,項琰在心里對自己說:許盡歡,不管是在夢里,還是在現(xiàn)實里,我一定會死死地拽著你手,永遠不放開。
我要讓你常常露出這樣燦爛的笑。
常常!
這時,許盡歡突然問:“項琰,你說我們還會相伴走過……下一個十年嗎?”
項琰想也不想:“會?!?
他的口氣一下子變得很自豪:“再一個十年,那我們倆就一起走了小半輩子了?”
她看著他的眼睛,用力一點頭:“嗯!”
小半輩子!
……
暗道走到盡頭的時候,項琰對那個人的回憶,也到了盡頭。
她把燈籠抬高一些。
這時,她的面前出現(xiàn)了兩條路:
一條往左。
一條往右。
往左是拾級而上,上面是許盡歡宅子。
往右仍是拾級而下,下面有一個院子,很私密,除了許盡歡和她之外,誰也找不到。
下面的那個院子,有兩個廂房,一個是許盡歡用來藏畫,另一個是她用來藏酒。
十年之約沒有走完,許盡歡死于四年后。
那一年,她鬢角長出了白頭發(fā)。
許盡歡死后,她開始戒酒,因為再也沒有一個人,會在她喝多以后,背她回家。
也沒有很刻意地去想念他,因為對于一個死人,她要做的就是釋懷,放下,遺忘。
但項琰會在很多很多的小瞬間,想起他。
比如,一方印章,一幅畫,一聲笑,一個夢和數(shù)個閉上眼的瞬間。
每想一次,她就讓素枝去買上一小壇柳林酒。
酒買回來,就放進其中一個廂房。
整整五年時間,這廂房已經(jīng)擺滿了各色各樣的柳林酒。
密密麻麻,一層又一層,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她很累,很閑,很低落,很高興的時候,都會來這里坐上一坐。
這里幽暗又寧靜,孤獨又踏實。
是獨屬于她自己的。
但今天,項琰不想在這里坐上一坐,她想取出一壇酒,打開來,喝完,醉一回。
許盡歡一死,她再也沒有了期待,也沒有了恐懼,哪怕活在深淵里,項琰都感覺到平靜。
而今天,平靜被徹底打破。
項琰不是個別扭的人,既然平靜被打破了,那她就任由自己的情緒泛濫。
堵是堵不住的。
她只有徹底的醉一次,才能將心口的那個黑洞再度縫補起來。
時光好不經(jīng)用,抬眼已是半生。
五年多了。
許盡歡,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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