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潼心頭一片震蕩,她咬著唇兒倒在枕頭里,小篆急的眼圈泛紅:“姑娘再不敢說出去,太太吩咐咱們讓姑娘好生養(yǎng)病?!?
明潼聽見了好似沒聽見,怔怔盯著帳頂,小篆腳尖往前,張了臉看看她,抖著嘴唇才要說話,明潼吸一口氣:“你下去罷,我知道了?!?
飛罩門上的紗簾放了下來,明潼無力的躺在床上,不住摳著床罩上繡的金絲牡丹花,指甲一下一下的刮,摳得那一塊牡丹花瓣半邊起了毛。
怎么還是躲不過,都折騰她要死了,竟又活過來,只當(dāng)這輩子就在莊頭上了,偏還能有孕又回來!上輩子睞姨娘可只有一個兒子!如今不止多了一個女兒,肚里還又懷上一個。
紅唇叫她咬得發(fā)白,手不住打著顫,已是有了一個半變,再不能生出另一個明數(shù)來!,明潼捏緊了拳頭,唇兒由白變紅,呼的長吸一口氣:“小篆,進(jìn)來給我續(xù)茶?!?
小篆拎了銅壺進(jìn)來,見明潼面色如常,心里先松一口氣兒,往茶壺里續(xù)了水,才剛要退出去,明潼便開口道:“我覺得肚里頭有些空,你去廚房要一碗面條魚兒來,我就饞平姑姑做得那味兒?!?
既要平姑姑親自做,小篆便跑了一回廚房,平姑姑管著廚房食事,除開上房有些大菜還親自掌勺,已經(jīng)不碰鍋子灶臺了,既是明潼開了口點的,便系了圍裙做起面條魚來。
說是面條魚,卻不是真的拿面做的魚,是拿小刀把半指長的銀魚魚肉刮下來,打得起漿,拿面粉蛋清一道拌了,捏出個魚形來,下到湯里,這湯必得用老雞煨得沒有半點油花,撈出雞肉雞皮來不用,下進(jìn)湯鍋里頭一滾不撈出來,裝在砂罐子里頭蓋上蓋兒,用食盒里拎著過來。
平姑姑親自給送來的,明潼一病,紀(jì)氏便讓她先顧著這頭的吃食,上房倒不要她做了,平姑姑聽見明潼點菜,怕她吃的不好,親自送了來,問問她夜里想吃甚,先給請了安,自小丫頭手里拉過砂罐,舀一碗出來,鮮雞湯白面魚,撒了粒粒碧綠蔥花,看著就勾人的饞蟲。
平姑姑端了送上去:“三姑娘嘗嘗咸淡,夜里想吃些甚么?”
明潼說是說饞這個味兒,端在手里卻只吃了半碗:“倒難為姑姑還特地跑這一回,下雪落珠子的,還不趕緊看了茶來?!彼谖堇镱^從不要一屋子丫頭圍著,小篆出去端茶,剩下的大篆也派了活計:“這般好味,別白費姑姑這份手藝,這剩下的給澄哥兒送了去,讓他吃著熱熱肚腸?!?
兩個丫頭聽命出去了,明潼轉(zhuǎn)頭看向平姑姑,沖她笑一笑,問道:“如今落月閣的食事是誰來料理的?”
睞姨娘第二日又見了紅,唬得她連床榻都不敢下,吃喝俱都送到嘴邊,苦藥汁子喝下去沒有一甕也有半甌,大油大肉咽不進(jìn)喉嚨,日日拿雞湯燉了粥來吃,撕得一塊雞脯子,倒好吃上兩餐。
人是回來了,卻惹了紀(jì)氏的厭棄,便似喜姑姑憂心的,不論這滑胎是真是假,總歸擔(dān)了惡名,心里有意懲治一回,當(dāng)著人問訊病情,又是請醫(yī)又是送藥,可落月閣里的月錢卻遲遲沒發(fā)下來。
睞姨娘回來時節(jié)正尷尬,上一輪月錢早就發(fā)了,下一輪發(fā)月錢又還離得早,箱籠里頭倒有些貴重東西,卻換不得銀子用,若想吃的舒坦些,可不得往廚房里打點,總不能拿了絲衣錦襖作賞錢。
她這里日日要一只雞,廚房先給她上了幾日,落后便回說,天冷不及置辦,每日里都要燉新的,才剛回來幾日便吃了快十只雞了。
小丫頭回來報給小蓮蓬知道,小蓮蓬氣的咬牙,這還不是按天算,是按頓來算了,睞姨娘連動都不敢動彈,為著賠了些眼淚,還是忍了這口氣:“我仿佛記著,安姨娘張姨娘院兒里,也不并時時吃雞的?!?
姨娘有姨娘的份例,肉菜雞鴨魚羊都有定例,手上一松一緊,便差了這許多進(jìn)出,若按廚房的來算,她確是把一月的份例吃用完了,羊肉嫌腥臊氣,鴨子又太寒,只好吃魚,多擱姜絲,拿姜味蓋去腥味,將就著又吃了七八日。
紀(jì)氏等于是禁了她的足,明沅聽得些風(fēng)聲,卻不能去看望,也不能巴巴的日日送湯水過去,只隔得幾日給送些點心果子。
這些個消息在下人里頭傳的最快,睞姨娘受磨搓,沒一日就傳到她耳朵里了,明沅嘆口氣,自床底下拉出錢箱子來,打開來拿出一吊錢,讓九紅悄悄送過去。
這些也不過是杯水車薪,倒是時常能加一頓粥飯,院里支起爐子來,不往廚房去要,自個兒置辦了鍋子,拿粳米煮粥吃,又煮了一鍋子的雞蛋,沾了醋吃。
紀(jì)氏睜只眼兒閉只眼,總歸不是少了她吃穿,還能樣樣稱她心腸不成,明潼折騰了她幾回兀自覺著不泄火,知道明沅給睞姨娘送了錢,冷哼一聲:“她倒是個孝順的?!?
她有這么一樁事,身子倒好起來,原就是風(fēng)寒,歇了十來日好個徹底,再往紀(jì)氏屋里去時也不藏著掖著,眼底輕蔑乍現(xiàn),嘴角噙一段冷笑:“娘待她們再好也是好心作了驢肝肺,既這么著還不如發(fā)落了她回去,叫她嘗嘗跟著姨娘的苦處!”
她出這一回手,紀(jì)氏立時就知道了,這回睞姨娘撩了她的火性,是該得著教訓(xùn),這才假作不知,大面上過的去便是,可明潼說的這話卻還是左,只當(dāng)她那性子扭過來了,哪知道她半點也沒改,伸了指頭就點她:“又混說,姨娘是姨娘,六丫頭是六丫頭。”
“總歸不是什么好貨!”明潼這口氣噎著出不來,哪個知道她為了甚下作手段才懷上了這一胎,她心里又惱又恨,不能對著親爹發(fā)作,只好逮住睞姨娘出氣,連帶明沅也一并遷怒了,原來就視她作肉中刺的,茲當(dāng)她是個老實本份的,竟還會暗渡陳倉,這會兒更借著由頭出氣了。
紀(jì)氏屋里燃了內(nèi)造的百合香,瑞獸香爐兩邊趴著的麒麟口里吐出裊裊白煙,外頭落著雪,屋里一片淺金深紅,紀(jì)氏身上穿著淺金菊瓣紋的襖子,她一笑,明潼這點火氣就先消了一半,自有了弟弟,她愈發(fā)依賴起紀(jì)氏來,原來全藏著的話,如今倒敢吐露一半兒了。
往她身邊一坐,頭靠在紀(jì)氏肩上,一只手挽了紀(jì)氏的胳膊,紀(jì)氏伸手撫住她的背:“你這個丫頭,人行事還能跟拋角子似的,不是正便是反了?”她笑瞇瞇的撿了一塊酥心糖,明潼堵氣不吃:“娘就是太好性,她們才敢爬到頭上來?!?